大地肯定觉得被舍弃的自己很可怜吧。这也难怪——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被需要而遭切除的弱小自己,依然保有意志地生活着,这种事根本就是一场悲剧。像我这种羡慕被舍弃的自己的思考模式,肯定很异常吧。
「正是如此。那么,七草同学你要怎么做?」
我已经决定好了。
「让大地和另一个大地碰面。」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也别无他法了。
「那孩子光是处理自己和母亲之间的事,就已经费尽心力了。这件事本身就够沉重了。这种问题对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少年来说,本来就是个沉重的负担,不能再让他多背负一件事。被自己所舍弃的自己的幸福,这样的问题不该让他来考虑。」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只是养成习惯,总是以悲观的角度看事情的我这么认为,就连真边由宇看来,也是如此。所以她才会咬着双唇,停滞不前。一边将目标设为把被舍弃的大地带回现实,一边耐心地……以她来说真的是很有耐心地,持续等待着。绝对不对大地说这件事。
悲观地说——不能让少年的心承受那么重的负担。理想地说,强迫一名少年承受那种负担的世界不可以存在。
我不会大喊。我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大喊是什么时候了,我一直是这样活过来的。但是,我用和大喊时同样的心情,说道:
「我很讨厌这样,真的很讨厌。我不想选择要是失败,就会产生扭曲的方法。我想说更多借口,顺利地活下去。但是,已经不得不前进了,不得不让两个大地碰面了。而我只能相信,他能够跨越这个问题。」
什么叫相信他啊——我的真心愤懑不平地说道。
相信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少年,到底算什么?这种事,几乎可说是暴力。只不过是将沉重的负担压在他身上罢了。
安达笑了。她肯定彻底明白了我的心情,却还是笑了。
「不用那么悲观啦。长大之后——他总有一天会忘记的。小孩子可是意外地很坚强喔。就算今天哭了,到了明天还是会笑的。」
「要是那样就好了。」
「然后呢?差不多该把魔女叫来了吧?今晚很冷呢。」
我从口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拨了魔女的电话号码。我一面听着电话铃声,一面问她:
「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
「你对魔女有什么了解?」
「什么叫『有什么了解』?」
「因为很奇怪啊。你的目的是见到魔女,但是至今为止,魔女都只会用电话和人联络。」
「嗯。所以我才会决定帮助没有手机的大地。」
「这我知道。虽然『帮助』这个说法,我觉得不太合适就是了。大地所在的房间里,肯定没有电话吧。魔女如果想和他谈话,就非得直接现身不可。是你制造了这种状况。」
安达大概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大地来见到魔女,原本大地就是从安达那里听说减法魔女的传闻。告诉他这个地方的人,一定也是安达。若非如此,也未免太凑巧了。又或者,连他会想离家出走,也是被安达所操控的也说不定。
「不过若是这样,这个状况就有所矛盾。因为大地的身边有电话。」
反覆着电话铃声的智慧型手机,仿佛叹了口气般停止了声响。并在一次呼吸后,传来了语音——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
我按下智慧型手机的首页按钮,将手机丢进口袋里,并说道:
「魔女也可以再打电给我。如果她叫我把电话给大地听,我当然会照做。或者她也可以打给真边,真边此时就在大地的身边。考虑到魔女至今为止的行动,这么做才自然。」
实际上,我也考虑过只要利用大地,或许就能叫出魔女。但到那个时候,我打算关掉智慧型手机的电源。现在,我没有理由协助安达到那种程度。
她轻松地点点头。
「因为照我的计划,你和真边同学都不应该在这里。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下了很多苦功呢。不论做什么,感觉好像都会被你察觉。」
「但是,你还是实行了计划。你确信魔女会亲自到这里来。」
「算是吧。当然不能说是很笃定,但我想她会来的。」
「这就是你拜托秋山先生传话的理由吗?」
——你的做法,没办法让相原大地得到幸福。你来见我的话,我就告诉你原因——那个口信,就是为了今天所布下的局。
「今天,大地或许会证明人无法靠魔法获得幸福。而这个结果,说不定会让魔女来见你。这就是我的猜想。」
「说中了。真厉害,你真的就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没有这种事。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希望你告诉我。这种方法你不觉得太曲折了吗?」
魔女应该可以轻易地无视安达的口信才对。她会被如此简短、毫无具体性的口信所引诱,就这样现身,反倒才教人意外。这违反了魔女的形象。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吧。安达,你对魔女有什么了解?让你相信光凭那种口信,魔女就会现身的理由是什么?」
安达有一阵子都没有开口,就好像在静静地沉思着什么一般。我很在意三零八号室的情况。门扉冰冷地沉默着。真边和大地在里面谈些什么呢?
「话说回来……」
安达开口说道:
「魔女好像没接电话,没关系吗?」
我皱起眉头,并回答她:
「这个嘛,我想大概没问题吧。」
「她会回电吗?」
「不会吧。这就像简单的暗号一样。我告诉她下次我打电话的时候,就是和大地的问题有关的时候。至少魔女应该会在意大地的事才对。」
「看吧,你果然也知道嘛。」
安达笑了出来。
「这是一样的吧。我和你都相信魔女会为了大地的幸福而行动,我们解读出了魔女的一部分规则。」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是认为悲伤的事才是正确的。魔女很善良、纯粹,而且温柔。她是真心为大地着想,才抽出他的一部分。但是以结果来说,魔女的魔法却让大地痛苦。这么一想,就令人感到十分悲伤。
「魔女有规则吗?」
「好像是吧。我觉得一定有。」
「告诉我吧。是什么规则?」
「就算你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安达开心地眯起双眼。
「不过,也罢,不需要勉强隐瞒。所谓的魔女,是恶人。她比任何人都要任性——只能追求自己的幸福。」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番说明。魔女本人也曾说过。
安达轻轻地调整眼镜的位置,并露出笑容。
「但是啊,她很讨厌当个恶人。七草同学,你懂吗?追求自身幸福的魔女如果拒绝当个恶人,她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她只能打从心底相信,当个善良的魔女就是自身的幸福。所以减法的魔女无法放弃当个善良的人。」
听不懂。她的话太没有真实性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谈论魔女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可能有真实性。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
关于魔女的事,我也很认真地调查过了,但是没有任何地方写过那种事。不管怎么调查都找不到。
「喂,安达。你是为了什么而追寻魔女的?」
这名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若无其事地笑着谈论魔女的安达,简直就像……
「我是魔女喔。」
如此宣告的她,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在撒谎。
「对不起,一直对你撒谎,七草同学。我也是魔女,但因为很多原因而无法使用魔法。虽然要我向你说明一切也可以,不过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安达转头,望向右手边。那里有座阶梯,阶梯传来了脚步声。魔女来了?会不会有点太快了?从我打电话给她才经过十分钟左右而已。
安达注视着阶梯,并说:
「这间公寓已经破破烂烂了,又很脏,有些日子甚至还会比外面更冷。但只有名字,让我非常中意。古森公寓。简直就像故事一样,对吧?」
脚步声逐渐接近。
安达开心地笑着。
「在古老的森林中,两个魔女相遇了。不赖吧?」
从阶梯现身的,是一名穿着深灰色长大衣、身高很高的少女。她围着淡粉色的围巾,并用围巾遮住了嘴。她细长的双眼,看起来就像在瞪着这边。她的左眼下方,有颗小小的泪痣。
这并非我第一次和那名少女相遇。在那座阶梯上,我也曾和她对谈过一次。而我觉得在那之前,自己也曾在某处见过这名少女。
「你逃得可真久啊,很高兴能见到你。」
安达这么说道。
少女瞥了安达一眼后看向了我,接着再次将视线移回安达身上。少女似乎在围巾内侧,轻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她扯开围巾,并说:
「我来见你了。」
她的声音很微弱。那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就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海浪声一般。但我依旧觉得那声音很美好。
「我使用魔法的方式,哪里错了?」
啊,这名少女,真的是为了用魔法让大地幸福,才会出现在这里的吧。
安达歪着头回答:
「不是魔法使用方式的问题。你从一开始就搞错目标了。让不特定多数的每个人都获得幸福,根本是不可能的。不论有没有使用魔法,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你其实也明白吧?」
魔女和安达静静地对视了一段时间,气氛并不友好。但是与其说她们是在互瞪,倒更像是在互相观察。
不久后,魔女突然低下了头。接着就这样不发一语地走了,安达抓住了她的手臂。
「不要那么冷淡嘛。可以也替我施个魔法吗?」
魔女停下了脚步。她以恳切的表情,再次看向安达。
她用微弱的声音,缓缓地说:
「你想舍弃的东西,是什么?」
安达直视着少女的双眼。
「我想舍弃的,是魔女。」
我一直都不知道安达的目的。即使听到了她的回答,也还是不知道。但是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两个。
安达讨厌魔女的身分。又或者,她想把身为魔女的自己,送到那座阶梯去。我只想像得到答案是这两种可能的其中之一。
安达露出相当开心、且挑衅意味浓厚的笑容,并对少女说道:
「欸,你的幸福,是将所有任性舍弃对吧?你甚至把真边同学都带到那里去了,当然也会实现我的愿望吧?」
魔女直直地凝视着安达。不久后,她流露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并说:
「请睡吧。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对你施魔法的。」
「我可以相信你吧?」
「看我的心情而定。魔女是变化无常的。」
安达简短地小声说了「嗯」之后,便按下电梯的按钮。然后她歪着头,再次看向魔女。
「我相信你喔,相信你不会做出证明自己不幸的事。」
魔女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再次将嘴封进围巾另一头,并在通道上向前走去。安达坐上了电梯后,挥手对我说「那么晚安了」。
我追在魔女的后头。
三零八号室冰冷至极,就像雪山深处的山中小屋一般。
房间里没有家具,也没有电灯。只有一幅裱框的画装饰在白色的墙上。从窗户射进的月光,使那幅画灰暗地浮现出来,那是一幅画着夜晚的海与岛屿的画。登上山头的漫长阶梯及两条街,和连结着那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