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阶梯岛.安抚

猫住的城市 陈施豪 4614 字 2022-10-23

条街的s型道路。然后,还有位于海边的灯塔。我曾去过那座岛。在梦中造访数次的那座阶梯,就存在于那座岛上。

真边由宇正坐在房间的正中央,大地则睡在她的膝上。真边的外套盖在大地的身上。他紧握着外套,仿佛是想用那双小手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至少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安稳。

虽然我和魔女一起现身,但真边看起来却不惊讶。对现在的她来说,眼里大概放不下大地以外的事吧。

「他哭了很久。后来似乎是累了,就睡着了。」

「这样啊。」我回答道,接着看了魔女的样子。

魔女走向大地,并跪在地上。她用认真的神情,小声地说: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微弱。那声音如同细雪一般,好像马上就会融化。但是,声音确实地传进了我的耳里。就像一颗坚硬的小石头,带着微小的重量,在胸口附近滚动了一会儿。

魔女轻轻地将手抵住大地的额头。大地的状况没有变化,甚至听不见他的呼吸声。她维持这样的姿势,静静地凝视大地的脸一段时间,大概有二十秒左右吧。但那段期间,我已忘了时间的流动。不久后,少女从大地的额头上将手移开,并站了起来。

我问:

「你把大地带去那座阶梯了吗?」

魔女点了头,却没有开口。

我接下去问:

「大地会捡回他舍弃的自己吗?」

魔女依旧没有回答。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却只是缓缓地歪下了头。

——这女孩真的是魔女吗?

我至今为止,通过电话和魔女交谈过三次。她的声音确实和电话中听到的魔女的声音很类似,但是总觉得给人的印象不同。通过电话的她更能言善道,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像惧怕着什么的样子。眼前的魔女看起来很脆弱。仿佛已经筋疲力尽,无声地哭泣着一般。

我果然曾经和这名少女见过面。

是很久以前的事,很久、很久以前,是我几乎没有留下记忆的年幼时期。我确实看过,和现在的她同样的一张脸。那时的她也没有哭——却低着头,露出一张好像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

我想起来的只有她的表情。没有前后脉络,如同仅有一张照片般的记忆。但是,对了。和这少女见面的地点,是在小学的校园中。

我问她:

「你会翻单杠了吗?」

我知道魔女倒抽了一口气,她用比之前更加强烈的眼神看着我。但是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轻细的声音说:

「我想相原大地很快就会醒了。他是否会产生什么变化,都是他的选择。」

魔女向我轻轻点头致意后,便迈出脚步,她就这样离开了这间小房间。我凝望着她的背影。或许向她说些什么会比较好,但是感觉不管什么话都不适当,因此我还是没有开口。

「那女孩是?」

真边总算开口了。

「是魔女。」

我答道。

我将视线移回真边身上,她看起来并不惊讶。只是轻轻地歪着头,喃喃地说了句「比想像中要年轻」。

4

没办法,我只好在真边的身旁坐下。我本想将外套借给真边,但她回答说没问题,而那件外套现在正盖在大地的身体上。

我和真边肩靠着肩,凝视着大地的脸。每当他的眉毛轻轻动一下,我就会感到不安。我脑中尽是些悲伤的想像,或许在那座阶梯上,他正被迫做出对小学二年级生而言过于沉重的选择。

似乎有云飘来了,从窗户射进的月光也蒙上了阴影。地板上放着大地准备的手电筒,但我和真边都不打算伸手拿起它。

「七草。」

真边用微弱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然后非常震惊,并陷入了混乱之中。

真边由宇流下了泪水。

在我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第一个浮出的疑问是很愚蠢的问题。

——她在哭吗?当然,她在哭。微弱的月光照亮了从她双眼中流下的泪水。但是在我眼里,那表情不像是在哭。我曾看过好几次她哭的样子,当然那是在两年前之前的事。她会像野生动物哀嚎一般,情绪化地、大声地哭泣。但是此刻却完全不同,她哭泣的脸实在太安静了。她用一如往常那强而有力的眼神看着我,面无表情地哭泣着,似乎连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哭。如果这是一幅画的话,恐怕没有人会给予赞赏吧。没有任何感情刻划——泪水中没有说服力。但另一方面,在带着蓝色的月光中,她哭泣的白皙脸庞,却又美得令人颤抖。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句话也没说。

她用平静的声音,缓缓地开始述说。

「如果不会给你带来困扰的话,希望你能听听我所舍弃的东西。」

「是关于你秘密的烦恼?」

「嗯。唯独不能和七草你商量的事。」

那是我无论如何都想靠自己解读出来的事。唯有这个问题,我不能让其他人告诉我答案。我一直很烦恼,但是完全摸不着头绪。

时机到了。以我的角度来看相当唐突,但是在真边心中已经到了可以自然地说出那件事的时间了。

「告诉我吧。我很想听。」

我如此回答,并为了不听漏她所说的话而压抑气息。但其实没有那个必要。真边的声音虽然微小,却能清楚地传达到。

她点点头,并说:

「我所舍弃的是七草你。」

她就像要刺穿我一般凝视着我。光是暴露在她的双眼之下,就令我的胸口难受,就像潜入了很深的水底一般。

「直到国中二年级的夏天为止,我几乎不曾思考过任何事。当然,我自己也打算多少思考一下,但是我不曾对答案有所迷惘。以我来看,世间的善恶是由相当单纯的事所堆积起来的。我想,这和七草的思考方式肯定不一样吧。」

「是啊。我不认为善恶之间的区别是容易理解的事。」

「我认为我拥有地图,一张详尽的、会清楚为我指明前进方向的地图。我从不曾怀疑过写在地图上的文字。所以,我也不曾对前进方向感到疑惑。但是,从某个时候开始,我突然看不见那张地图了。这是关于我感觉的话题,你懂吗?」

「我懂。非常懂。」

若这世上有简单的对话与复杂的对话,那么这大概属于复杂的对话吧。真边所述说的事,表面上很单纯。也可以将其总结为「幼时坚强的自己,价值观逐渐崩毁」这种常有的话题。

另一方面,这又是真边由宇独创的说法。不可以忘记,我无法完全理解她所说的地图的意义。不可随便把这段话定型,当成一个特定的故事类型。我不得不点头,将不知道的事装作知道了。

「我一直握着地图,并非总是看不到地图。真要说起来,只是偶尔看不到的程度。但是,在那偶尔来访的黑暗之中,我开始思考这张地图是否真的是正确的。」

我知道,只要静静地听她说就好了。

但是喘不过气的我不由得问道:

「变得没办法相信地图,就是你的烦恼吗?」

真边摇摇头。

「不是。虽然那也是一个问题,但真正重要的不是那件事。如果没办法相信地图,那就一边怀疑一边前进就行了。真正的问题在于我的头脑彻底相信着那张地图。回想起来,我根本没有任何理由相信那张地图。」

你懂吗?——真边又问了一次。

我点头。虽然始终只是在我能理解的范围内,但我打从心底理解她的思考方式。如果是道具有问题,总会有办法解决。有伤痕的扑克牌、粗劣的枪、错误的地图,不管是哪样,只要理解它们的缺点,就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重要的是,使用道具的人的意识。没有察觉到道具有问题,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有两年的时间,我都在考虑。」

「那个夏天之后的两年。」

「嗯。然后,我想到了唯一的解答。其实我并不是相信地图,但也没有怀疑它的必要。因为,我一直认为就算地图错了也没有关系。」

难以想像这是真边由宇说出的话。

在我看来,真边由宇总是在探寻完全正确的答案。我以为她不会容许任何一点错误。必须是这样才行。

「七草,是因为有你在。你总是会先绕到我前方,如果我错了,你就会替我修正,所以我没有必要害怕错误。我相信,只要向前跑,总有一天能看见你的背影。你知道的吧,七草,我总是拼命地努力不被你抛下。只要这么做,我就没有必要迷惘。」

我不知道。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追着对方背影的人,一直都是我。因为真边总是会立刻冲出去,所以我才拼命地紧跟着她。

我将压在胸口的沉重空气给吐了出来,努力地让意识向前进。

「但是,现在不同了吧?」

真边歪着头。

「这个嘛,我不知道。」

她似乎已经没有在哭了。但是她没有擦拭泪水,泪痕残留在光滑白皙的脸颊上。连她流泪的理由,我也不晓得。

「接下来才是正题。我会开始考虑那些琐碎的事是有个很明确的契机,我想之前我已经提过了。」

「因为你说要搬家时,我笑了?」

「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对之前深信不疑的事感到怀疑。我几乎是无意识地依赖着你。所以,向你道谢的次数完全不够。我很认真地在反省——」

这件事,我之前也听她说过。

「你的感谢已经充分传达给我了,所以把话题继续下去吧。」

「换言之,那时我第一次怀疑,我单方面的信赖或许给七草你带来了困扰。而那种事,之前我从来不曾想过。」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不曾想过?」

当然,真边只要维持原样就行了,而我也希望她维持原样。但我为了她而背负的辛劳可是数也数不清。

但真边却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