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地再次站到了发球线上,我在她面前,一边轻轻拍着球,一边故意慢慢地走过去。
我所走的每一步,都仿佛牵动着某些不可挽回的东西,但是此刻的我已经不能后退。
我站到沼地的正面,弯下腰,把球抱在胸前。
“真是不可思议啊。初中的时候所有人都把我们当作是一对宿敌。但是仔细想起来,神原选手,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跟你对阵呢。”
“?是吗?我觉得我们应该是打过很多次对手赛的吧?”
“虽然是打过练习赛和友谊赛之类,但是正式比赛我们一次也没有打过吧?跟日伞都是有交过锋——而且还有过好几次……所谓的缘分还真是不可思议啊。不过,淘汰赛的话,有这种情形也不奇怪。”
“真是意外……我总觉得初中时代都是在跟你的交锋中度过的呢。……也许我们之间的差异不只是截然相反的打法,应该在其他很多事情上,也感觉到不少的差异了吧。”
“不过,一毕业就已经把我忘了吧?因为你的脑袋里,就只有战场原前辈吧。”
“的确,像你这种人,我早就忘记了。”
我很直接地说道。
语气尽量显得辛辣。
我想通过这种不留情面的字句,来抹消自己心中那小小的迷惘和明显的不自在。
“可是我想起来了。”
“…………”
“今天的事情也是,我应该也会很快忘掉,然后总有一天又会想起吧。——我说啊,沼地,‘与其因什么都不做而后悔,不如做了之后再来后悔’这句话,你是怎么看的?”
“我觉得这是丧家之犬的吠叫而已。”
沼地断言道。
“当然是后悔什么都不做会比较好。”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会说做了之后再来后悔比较好的人,是根本不知道‘做了之后才后悔’是什么滋味、没有责任感的局外人才会说的话。”
但是,我继续说道。
同时定定地看着沼地的眼睛。
“可是——最好的是,做了也不后悔。”
砰。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开始进攻了。
正确来说,是正要开始进攻。
但是那一瞬间,沼地紧紧挡着我的去路,制止了我的动作——结果我的行动只停留连预备动作也称不上的痉挛一般的水平上,这一来一去一个回合,正式宣告比赛开始了。
只能说果然不愧是沼地。
同时,我也终于体会到,五天前的一对一,只不过是耍着玩而已——最多只能算是练习赛或者友谊赛性质的比赛。
但这次是来正式的了。
不,比正式比赛更动真格。
恶魔的力量也会充分发挥出来——这就是沼地蜡花的烂泥防守术的真正实力。
恶魔般的防守。
“唔……”
当然,我本来也没有轻视她的实力,但是现在我能做的反应,就只有呻吟,别无其他了。
没错。
沼地让我无从下手。
这让我感觉到她那“封跳墙沼地”的绰号其实只不过反映了她的一半实力而已——她不但让我无法跃起,甚至让我连呻吟都做不到。
带球、射球,都不行。
她紧贴着我,这种阻拦方式已经不能单纯地称之为防守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描述是“胶布”。
就像有粘性的胶布紧紧贴在皮肤上似的——如果硬要把它剥下来,越是挣扎,就会越无法挽回。
沼地不发一言。
这也是当然的。比赛中能说什么?——她也是认真看待这场比赛的。那执念深得足以让她死后还化作幽灵留在这里。
而倾注全力的防守,更是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我不同,她这次下的赌注可是致命的——不对!
我也是有不能失去的东西的。
要是没能在这里赢她的话,我一定会失去——真正地失去自我。
对于像任由你这种家伙摆布的人生,我是敬谢不敏的。
在我刚才的一声呻吟过后,我们之间就再没声音交流,但却让我觉得,我们正在进行深层次的对话。
不管怎么说,我和沼地,都是彻彻底底的体育派么——果然我还是喜欢篮球。
不管对手是谁。
就算是跟我讨厌的人,就算是跟无法互相理解的人,就算是跟已经死了的人——我也能通过篮球,跟她进行交流。
“呼……”
我把体内的氧气一呼而出,我往与球篮相反的方向移了两步——虽说是不能动,但是那仅限于往球篮方向的行动,毕竟一个人是不可能作出360度全方位防守的,所以沼地并没能够阻止我的行动。也许与其说是没能阻止,不如说是她懒得理会吧——她只是没紧跟着贴上来而已。
离开这么远的距离,我是不可能直接射篮的。虽然我不会说自己完全没有射三分球的水平,但是能够得分的可能性可是直线下跌。
而且,光是靠侥幸来赢,也没什么意义。
我不能夸耀说自己是靠仅有50%的成功率的进攻来赢得这场比赛的。
我可是在跟人一决高下。
而我的对手,是我曾经的宿敌——不对!
是现在的宿敌!
——你打算怎么做?
只见那个宿敌正用视线向我发问——已经持球走了两步的我,不可能再有什么动作了。这是开始学习打篮球的人最初就必须记住的规矩,三步犯规。
就算对方是浪迹全日本的怪异,因为三步犯规而赢了这场比赛的话,恐怕也会觉得不爽吧。
所以如果我真的那么执着于与沼地来场真正比赛的话,我就必须用合符原则的进攻来突破她的防御。
但是个中的难度,我已经很彻底地领教到了。老实说,要带球突破沼地的防守,人类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我并没有向神祈求的打算,也没有向恶魔许愿的意思。
就算不拜托那些家伙,我也有可以委托的同伴嘛。
沼地。
你很强。
高一的时候,就算是看完全国区的选手之后,我也觉得没有人能够做出这么严密的防御。
虽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她借用了恶魔的力量——但是就算减去这一部分影响。你的实力也是在日本数一数二的。
所以,当你的腿受伤的时候,一定觉得很绝望吧?你对于自己所失去的东西的重要性,会感到多么的不可承受啊。可是,那时你真正感到绝望的,我觉得应该不是腿伤这一点。
如果我直接问出口的话,你一定会否定吧。
不管如何,要突破烂泥式防守是很困难的——但是,这是仅限于只有我一个人的力量的时候。
不要忘了。
只有一个人,是不可能玩篮球的。
“呼……”
虽然没有人来计时,但是我在快到五秒时限的时候猛然把球扔了出去。
是纯粹碰运气的射球么?
不对。只有这个,我是不会干的。
我是在传球。
将军。
要想带球穿过毒药沼地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有人帮我运球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可是,谁会来帮我?谁会接这个球?
明明是一对一的胜负,我究竟在向谁传球?——这其实很显而易见。这是一场一对一的胜负,所以能够帮我传球的人,场上只有一个。
没错。
就是沼地蜡花。
“——!?”
如果发觉一个高速飞过来的篮球正在接近自己的话,不管是人类也好恶魔也好。肯定双手都会第一时间反射性地作出反应。
那就是接住球。
我在确认她接球之前,已经开始了疾跑——因为我相信她一定会给我接住这个球。
宿敌有时候比朋友更可信。
比朋友更像同伴。
所以我们才会把这样的人称之为宿敌。
讨厌这个人。
憎恨这个人。
可是,也认同这个人。
我全力飞速跑过沼地的身边——当然,这瞬间便一手拍下她手上接着的篮球。
抢球。
这次跟刚才相反,由于沼地拿着篮球,所以动作稍微变得迟钝了——我就像事先排练过的舞蹈一般,迅速穿过她的身边。
然后用我最习惯的那只脚准备起跳。
我用双手紧紧抓着前一瞬间抢回来的篮球——然后向着球篮一跃而起。
我不会依靠侥幸取胜。
我要堂堂正正的赢。
所以——我要用这双手,亲自把球投入球篮。
不是依靠侥幸——而是凭我的实力!
“——!?”
但是这一瞬间,我却不禁发出一声惊叫——因为超乎我所有预料方案的事情发生了。
在我和球篮之间,忽然闪出来一只手。
那是沼地的手。
被我突破之后,她十分敏捷地做出了正确的反应——立刻调整姿势,再次进入防守状态。
她迅速地做出了挡篮板的动作。
但是,不可能——“封跳墙沼地”,是不可能挡得住我的!
虽然说她缓慢的动作是卖点听上去似乎很神秘,但是欠缺敏捷性这一点可是致命的缺点。作为防守如此优秀的沼地,作为进攻方的时候却只是个平庸的选手,原因就在这里——也就是说,她欠缺的是果断的判断力。
擅于拖延时间以使对方的攻击超时的耐性,也不能不说是因为她的个性问题——我之所以在一对一的对阵中把球传给作为敌方的她,也是因为认为她反应的时间会比一般人稍长。
而我的估计也没有错,应该没有错,但是没想到她却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一瞬间回过神来调整动作——
是因为身体中有了恶魔的部分么?
本来不可能做到的反应,恶魔的手脚使之成为了可能么?
应该是这样吧。
但是也许有点出入。
因为,沼地伸出来阻拦我投篮的,不是左手,而是右手——
“我不想输——”
其实她应该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吧。她也不可能还有多余精力说话。
所以其实我不是靠耳朵听到这句话的。
是这句话自然而然地传进我心中的。
“——不想输!”
“我也是!”
策略和技术什么的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适用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把球绕过沼地的右手,往球篮里面直扔过去。
穿过球篮的篮球落地,跟以复杂的姿势撞在一起的我跟沼地倒地,几乎是同一瞬间的事。
差点我就整个人倒在沼地身上了,不过临时用两手撑起作缓冲,才避免了这一点。
不过这样一来,看上去就像是我把沼地推倒在地上一样了——就像是之前沼地伸手阻挡我的那个动作,我们互换身份重现了一样,不同的只是之前是站着的,而这次是倒在了地上。
脸的位置的话,嗯,比那个时候要近一点。
我和沼地听着篮球在体育馆中不断弹跳的声音,紧隔着数厘米的距离互相凝视着对方。
互相凝视。
“……唔!”
“呵呵。”
“哈哈——哈哈哈——”
“呵呵——喂喂——”
沼地像是看了什么搞笑的东西似的笑个不停——而我也在笑——
我们都没有动。
“在我拿到篮球的一刹那,就应该算是我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