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失去主人的我的波长模仿了男人的波长,男人的波长引诱着我的波长。接下来……
“请你告诉我,小樱的母亲,”
我的波长在男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地向他靠拢。
“是一个怎样的人?”
男人紧闭的嘴唇张开了,紧接着又闭上了。在做了两次类似缺氧的金鱼才会做出的动作之后,男人放弃了抵抗。
“小樱的母亲,她是个……”男人紧闭的嘴巴张开了,“艺术家。”
男人这时好像有点犹豫,嘴唇再次闭合,过了片刻才又开口。
“她弹钢琴的事,你知道吗?”
“嗯,我听说过。”
“她在音乐大学里攻读的是钢琴专业,并且水平相当高。好像在某个比赛中还获得过冠军,听说她还录制过cd。我们初次见面时,她是音乐大学的高才生,而我只是个二流大学的学生。有个熟人认识我们俩,我们是通过熟人介绍见面的。见面后我们很快就决定结婚。那时候我二十三岁,她二十岁。”
男人望着我,仿佛想要从我这里听到点评价。我的声音响应了他。
“我觉得你们结婚很急啊。”
“因为我们有了孩子,也就是有了小樱。”
“但是你们结婚后到了生孩子的时候却……”
“是的。她毅然决然地放弃了成为钢琴家的路,还从大学退学,一心一意地在家待产。她的家庭并不幸福,所以她对此抱有强烈的憧憬。据说她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是由母亲一手带大的,好像生活也过得很清苦。为了上大学她还拼命努力以获得奖学金。并且当时她本人也对自身的才能产生了怀疑。正如人们常说的,所谓才能,是可以令人对自己的能力无比坚信的某种能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想她欠缺这种能力,她对自己不够坚信。幸好我父母家经济比较宽裕,我从父母那里借了一笔钱,开始了和她在一起的生活。当然我父母强烈反对我们在一起,但我不顾他们的反对坚决和她生活在了一起。”
男人好像有点后悔当初的决断。
“在她生孩子这件事上,”我的声音问道,“你没有反对过吗?”
“我怎么能反对呢?”男人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我喜欢的人怀了孩子,她想把孩子生下来。我有理由反对吗?”
男人慢慢地吐了口气。笑容从男人脸上消失了,仿佛是随着这口气被吐了出来似的。
“我们的生活很顺利,她平安地生下了小樱,我也在大学毕业后找到了工作。虽然我找到了一份可以供我们一家三口生活下去的工作,但我们的生活绝对称不上快乐。”
“那是为什么呢?”
“婚后一两年我就开始怀疑了。随着小樱的长大,我的怀疑也在不断膨胀。”
“怀疑?”我反问道,“什么样的怀疑呢?”
“小樱长得不像我。”
男人木然说道。
“女儿未必……”
为了诱导他否定自己的话,我的声音静静地反驳道,
“女儿未必长得像父亲吧。”
“是啊。但是小樱长得像别的男人。”
“像谁?”
“前川阳一郎。”
“他是什么人?”
“他曾经是乐团指挥,一个很有前途的乐团指挥,他和我是高中同学,和小樱的母亲读的是同一所大学,是他介绍我们认识的。”
“那件事你向她确认过吗?”
“我怎么可能跟她确认呢?我怎么问好呢?难道我要问她‘小樱真的是我的孩子,而不是前川的孩子吗?’我要这么问吗?”
“是啊。”
我的声音轻松自如地应对着变得无比暴躁的男人的声音。
“你就应该这么问。”
男人瞬间屏住了呼吸。不久,他痛苦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应该那么做。可是我不能问,因为她,”
男人朝厨房方向微微摆摆头。
“她已经不是我第一个对象了。我无法抑制不断膨胀的怀疑,做下了数不清的见异思迁的事情。最初我还有罪恶感呢,但渐渐地这种感觉消失了。即使她发现我对爱情不专一,却什么都不说,甚至都不嫉妒。她无视我的存在。相反,她对小樱倾注了过多的爱,多得都可以说过剩了。从小樱小时候开始,她就陪着她去听钢琴课。小樱上小学后,她开始把她送到有名的钢琴家身边去学习,她也跟着去。她和小樱一起去钢琴家家里,她坐在后面看着小樱上课,然后和小樱一起回家。回到家后马上复习当天的功课,根本不看我一眼。对,我可以跟你打赌。她对我的见异思迁丝毫不做任何想法。即使我做出那种事,她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也许我甚至可以说她感谢那些代替她自己跟我在一起的女人们。”
男人想结束他的故事,但我的声音已经把手伸向了我尚未看到的故事内部。
“立花先生,”我的声音说道,“你真的不知道那件事吗?你真的不知道小樱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我应该没理由知道吧。”
男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如果知道的话,我怎么可能跟她结婚呢?”
“是这样吗?”
“你想说什么?”
男人问。
“你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尽管如此,你却不能放弃她。被利用的不是你,而是她。你通过她怀孕这件事利用了她,而她原本想利用你的。你知道在那个时候可以将她变成自己的女人,如果错过那个时候,她绝对不会是你的。这一切你都知道,对吗?”
男人摇了摇头,继而黯然垂下了头。
“我……”男人痛苦地呻吟着,“我爱她。”
“这就对了。”
我的声音安慰似的说道,
“并且你觉得自己能够得到她的爱,然而,她的心中却没有给你留下位置。和她一起度过的时间,只不过让你确认了这件事而已。”
“怎么可能……”
“那么,她的心中有你的位置吗?哪怕是瞬间也行,她的心中曾经有过你的位置吗?”
男人沉默了。
我问道:“她为什么自杀?”
男人的波长出现了震荡。
“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的声音随着他的波长震荡起来,“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然后就自杀了。”
“你在撒谎。”我分明听见自己如此说道,“立花先生,请你说出来。”
男人犹豫不决。
“他曾经是个乐团指挥,你是这么叙述前川阳一郎的吧?”
男人正徘徊在悬崖上,我的声音从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
“你在叙述时为什么会用过去时?”
我的声音说。我的声音诱惑着他,告诉他只要说出来就轻松了。反正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不是吗?只要再迈出一步就行了。随后男人迈出了那关键的一步。
“因为他死了,是自杀的。”
只要他迈出这一步,我便不必再付出多余的力气了。男人在重力的指引下,语调平淡地娓娓道来。
“他年轻时曾经被公认为前途无量,但最近好像不怎么引人注目了。曾经被认定为明日之星的他,在大众的追捧中逐渐迷失了自己。他们这个行业,每五年就会出现一位所谓二十年才难得一见的佼佼者,于是他逐渐被人们淡忘。况且连他自己都不能坚信自己的才能。据说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踏过安全线进入轨道,跑向了迎面驶来的列车。这个家伙的死法还真有个性,不过这点倒很像他的风格。这件事发生在她自杀前三天。不……”
男人说着,长吐了口气。
“应该说那件事发生后三天,她就意图自杀了。应该这么说才对。”
这就是男人所有的苦衷。我的波长离开了他,光线再次照进房间,不知何时,厨房的水声已经停了。男人闭着眼睛坐在我面前,用手指揉着眉间。
“太过分了。”我说道,“可是……”
男人没有听我说的话,他一句话都没说,突然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喂,立花先生!”我冲男人招呼着。
“我在想如果那是真的,那就太过分了。钢琴家和乐团指挥坠人情网有了孩子。钢琴家想做母亲,而指挥不想做父亲,于是二人合谋让家境殷实的你当了孩子的父亲。接下来指挥毫不考虑后果地死了,钢琴家也随他而去。她放弃了你、放弃了孩子、放弃了世上任何东西。如果这是真实情况的话,那也太过分了。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即便如此,立花先生……”
“那应该不是小樱的错吧?”
水谷小姐端着盛有三明治的盘子回来了。
“立花先生说他要在那边吃。柳濑先生你在哪里吃呢?就在这里吃吗?”
我盯着水谷小姐。她或许理解男人的苦衷吧。这样一来,她是爱着这个男人呢,还是仅仅同情他呢?我曾经一度冲动地想正面问问她,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二者有什么区别吗?如果她如此反问,我好像不能做出完美的回答。
“不,我在小樱的房间里吃,”我说道,“可以吗?我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嗯,当然可以。”
我制止了想在前面带路的水谷小姐,从她手里接过盘子,独自一人上了台阶。
立花樱的房间和我上次来时相比几乎没有变化。立式钢琴还在屋里,桌子、床以及书架也在屋里,水族箱里仍然没有鱼,只是房间的主人和床上的猫不见了。并且房间里还有一样我上次来时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房间里没什么变化,可是,”我问立花樱,“这间屋子为什么会如此之冷呢?”
没有人回答我。书架上的八音盒玩偶望着我,仿佛马上会笑出来似的。
我大口吃着三明治,同时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我打开抽屉,还查看了床下。尽管这些是对立花樱无礼的行为,但我并未打算停下来。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仍在寻找立花樱的人只剩我一个了。我还知道立花樱是不会自己回来的。我打开衣橱,翻了垃圾箱,还逐本检查了书架上的书。当我再也没什么地方可找,准备放弃时,钢琴上的相框突然映入眼帘。相框还在原来的地方,但里面的照片不见了。我拿着相框走下楼梯。
男人和水谷小姐呆坐在餐厅的桌子前,他们双手撑在桌上,谁都没动过放在面前的三明治。
我拿着相框放到他们面前,男人条件反射似的接了过去。他拿着相框看了一会儿,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你还记得里面放的照片吗?”
男人好像不记得了,缓缓摇了摇头。
“应该是小樱和她母亲的合影。是一张有旧钢琴,还有奇怪光线的照片。”
“哦,”水谷小姐喊了一声,“对,我记得。”
男人貌似想起来了,也点点头。
“是有这么一张照片。我想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了,对,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了。小樱把那张照片镶在这里面了?”
“照片里的场景是在什么地方?”
“是我们以前住过的小镇上的教堂。我父亲去世后我们才搬到这里来住,之前我们一直住在那个小镇上。我们家附近有个教堂,小樱的母亲受教堂邀请,经常在星期天去弹钢琴,为赞美歌伴奏。她也带小樱一起去,所以应该是在那时拍的照片。小樱在那里?”
“我不知道,只是有这种可能性而已。诸告诉我地点。”
“你要去那里吗?”
“是的,我要去。”
“给你添麻烦了。”
男人对我鞠了一躬。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从男人手里接过了接力棒。
并且,既然男人已经把接力棒交给我了,水谷小姐也自然不会还把棒抓在手中了。
“拜托你了。”
水谷小姐也对我鞠了一躬。
从立花樱现在住的地方坐电车,我花了近一小时才到达那个小镇。
破旧的房子围绕着高大的神社而建,其间蜿蜒的细路如蜘蛛网一般。我试着寻访了男人在纸上画给我的、以前立花家居住的地方。
本应该旧宅云集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收费停车场。找路人问了问,教堂依然还在,并且路人详尽地告诉了我通往教堂的路。
“虽然建筑本身还在,但教堂好像已经关张了。”
正在步履蹒跚地散步的老人摘下鸭舌帽,用力挠了挠已经全秃的头顶。
“对,的确是关张了。我最近都没看到那里的住持。”
我不知道那里的住持是牧师还是神父。谢过老人后,我摸索着走上了老人指给我的路。
很快就看到教堂了。
在很久之前建成的日式房屋鳞次栉比的街道布局中,那座西洋风格的尖屋顶显得与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周围的建筑令人感受到数代延续的历史沧桑感,而那栋建筑的年代尚不够久远;周围的建筑表现出一种顽强的生命力,而那栋建筑则透露着淡淡的死亡气息。
我推了推高大的铁门,在一阵令人厌恶的声音中,铁门打开了。从外面的路上看不到,打开门才发现教堂前面有一个木质门廊,一个男人正坐在那里。男人低垂着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死了?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当我走近门廊时,男人听到我脚下发出的声音,抬起了头。
“你好。”我跟他打了声招呼。
男人嘴里也跟我打了声招呼,但他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时,已经变成了罗列在一起的、毫无意义的音符。一群蠓虫在男人头顶上飞来飞去,它们的飞行轨迹形成一个圆柱状,在日落时分的淡淡的阴暗中,这些双翅目小虫子更令人有种不吉祥的感觉。
我问道:“请问你是这里的人吗?”
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我听不清。我挨着他坐下,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他那毫无生气的样子令我觉得他很老,但走近了一看皮肤,才察觉他只不过是个中年人。
“你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