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眉入长安:从放牛娃登基到更始帝末路
更始三年(公元25年)春·华阴郊外
渭水的涛声混着大队人马行进的闷响,震得河岸两侧枯黄的芦苇瑟瑟发抖。赤眉军,这支以朱砂涂抹眉毛为标识、横扫关东的庞大军团,如同蝗群般拥塞在华阴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他们的牛皮靴践踏着刚刚返青的麦苗,卷起的烟尘遮蔽了初春微弱的阳光。队伍的核心,几十个身着破旧皮袄、面色黝黑或焦虑的头领——樊崇、徐宣、谢禄、杨音——簇拥着一架临时征用的、吱嘎作响的牛车。车上,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如草的瘦弱少年,惊惶地缩在角落,死死抱住怀里一头同样瑟瑟发抖、刚断奶的小羊羔。他叫刘盆子,几天前还是华阳山中一个默默无名的放牛娃,此刻却被这群杀红了眼的巨寇推上了“天子”之位。他听不懂头领们争论的“汉祚”、“天命”,只闻得到空气中浓烈的汗臭、马粪味和隐隐的血腥气。一阵狂风卷起尘土扑来,他下意识地把脸埋进小羊温热的皮毛里,无声地啜泣起来。赤眉的洪流,裹挟着这个茫然的傀儡皇帝,无可阻挡地涌向那座曾经辉煌、如今却风雨飘摇的帝都——长安城。而长安未央宫的金座上,那个同样出身草莽的更始帝刘玄,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混乱之中。
1.华阴闹剧:牧羊娃摇身变“天子”
赤眉军的大营扎在一片刚被收割过的田野上,简陋得近乎寒酸。十几万大军挤在一起,人嘶马叫,空气污浊不堪。头领们围坐在一堆篝火旁,烤着不知从何处抢来的半生不熟的肉块,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爆响。气氛却比寒冬还要阴沉。
“樊老大!不能再这么瞎闯下去了!” 徐宣,一个精瘦、眼神透着算计的中年汉子,狠狠撕咬了一口焦黑的肉块,含糊不清地嚷道,“咱赤眉兄弟流血拼命打下了大半个关东,可名不正言不顺!那些投降的城池,今天归顺,明天听说刘玄那边封个官就又反了!” 他咽下肉,声音陡然尖锐,“咱们缺一面旗!一面写着‘汉室正统’的金字大旗!”
身材高大、满脸虬髯、目光如铜铃般的樊崇,赤眉军真正的灵魂人物,沉默地用一根粗树枝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四溅。他心里清楚徐宣说得对。赤眉军靠的是悍不畏死的冲杀和对活不下去的百姓的裹挟,像贪婪的巨兽,一路吞噬,却从未消化。打下的城池转眼就丢,抢来的粮草转眼就光。军中流言四起,士气浮躁。他们需要一个名分,一个能压过占据长安、号称“恢复汉室”的更始帝刘玄的正统名分。
“旗?上哪找?” 另一个头领杨音瓮声瓮气地问,他是樊崇的铁杆,“咱们都是泥腿子,总不能随便拉个人就当皇帝吧?”
“不!咱们偏要‘找’!” 徐宣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猛地站起来,手指向营帐外密密麻麻的军士,“谁说泥腿子就不能捧出个皇帝?汉高祖刘邦不也是布衣出身?关键是他得姓刘!得是根正苗红的刘汉宗室!咱们就在军中找,把所有姓刘的宗室子弟都揪出来!再效仿古人‘天命所归’的旧例,让他们抽签!抽到谁是谁!老天爷选的总没错吧?”
(《后汉书·刘盆子传》:“崇等欲立帝,求军中景王后者,得七十余人,唯盆子与茂及前西安侯刘孝最为近属……乃书札为符曰‘上将军’,又与盆子。札入笥中……盆子时年十五,被发徒跣,敝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
篝火旁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樊崇依旧沉默,但眼神中明显掠过一丝意动。这法子虽然荒唐,却是眼下唯一能快速凝聚人心、对抗长安刘玄“正统”旗帜的权宜之计。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如同在海滩上筛沙子,赤眉军开始在庞大杂乱的队伍中,竭力搜寻那些可能拥有汉室血脉的“贵人”。两天后,几十个蓬头垢面、神情惊惶、身份可疑的“刘姓宗室”像牲口一样被驱赶到一片稍微空旷的打谷场上。他们中有落魄书生,有开小酒馆的掌柜,甚至有被强拉来充数的流浪汉。在这群惶惶不安的人群中,一个抱着小羊羔、吓得几乎站立不稳的牧童格外扎眼,他就是刘盆子。
打谷场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供桌。桌上放着一个沾满泥污、用来装军粮的空木笥(盒子),里面装着几十片制好的竹签。主持此事的徐宣,用一种近乎戏谑的语气宣布:“天命在兹!尔等刘汉宗室,依次上前!得此木笥中‘上将军’符者,即为天子!此乃天意!”
抽签开始了。空气凝固。被推搡着上前的“宗室”们,颤抖着手探入木笥,摸出一片竹签,随即或狂喜(以为自己抽到了)、或茫然地看着空白签面。轮到刘盆子了。他抱着羊羔,挪不动步子,是被身后的赤眉士兵不耐烦地硬推过去的。他根本不敢看那个黑洞洞的木笥口,闭着眼,胡乱摸了一片竹签就缩回手,死死攥住。
“看看!小子!亮出来看看!” 周围的赤眉士兵粗鲁地催促着,不耐烦地用矛杆捅他。刘盆子吓得一个激灵,手一松,那枚湿漉漉的竹签掉在地上。一个眼尖的士兵抢上前捡起,瞳孔猛地收缩!上面赫然用朱砂写着三个狰狞的大字——“上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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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将军!是他!是他!” 那士兵如同见了鬼一样嘶喊起来!
“哗——” 整个打谷场瞬间炸开了锅!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铁锥,瞬间钉在那个抱着羊羔、茫然无助的少年身上。不知是哪个头领带的头,呼啦啦,周围的赤眉大小头目、士卒,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朝着刘盆子跪拜下去!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骤然响起,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