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武丁的晚年与祖甲改制

天朝魂 蓝兰预雨 3044 字 24天前

祖甲站在王宫最高的观礼台上,远远望着那片血色的刑场。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绷成一条坚硬的直线。宽大的袍袖下,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冰冷和窒息。他不是第一次目睹这种场景。年轻时也曾随父王出征,见过战场上的残酷。但眼前这种大规模的、制度化的、以神的名义进行的残酷屠杀,每一次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他的心上。他看到了一个老羌奴在刀锋落下前,浑浊的眼睛里最后闪过的一丝对天空的眷恋;他看到了一个母亲在士兵拖走她怀中的孩子时,那无声却撕裂心肺的挣扎;他看到了那些刽子手眼中,除了麻木,也有一闪而过的、连他们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疲惫和厌倦。

“够了……父王啊……真的够了……”他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神灵……真的需要这么多鲜血才能平息吗?大邑商的江山,难道只能用无穷无尽的人命去填吗?”他想起了前日在市集上看到的那个奴隶商人鬲,那些麻木的面孔,脖子上套着的绳索……这庞大的祭祀机器,就像一个无底洞,吞噬着王朝的财富,更吞噬着人心和国运。一股强烈的、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冲动,如同地下的熔岩,在他胸中奔涌,灼烧着他的理智。

终于,在频繁的祭祀耗尽了无数生命、也耗尽了老国王最后一丝精力后,那个曾经南征北战、威震四方的武丁,带着他对鬼神无尽的猜疑和依赖,带着他那颗被恐惧和偏执啃噬殆尽的心,在弥漫着药味和祭祀烟火气的深宫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巨大的丧钟响彻殷都,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太子祖甲(载)在巨大的悲痛和沉甸甸的责任感中,登上了王位。父亲的棺椁停放在巨大的享殿(停放灵柩的地方)中,四周环绕着象征其武功的青铜钺、戈矛,以及大量精美玉器和陶器。祖甲身披麻衣,跪在灵前。他没有像父亲晚年那样紧紧抓着甲骨,而是深深地凝视着父亲那曾经威仪无比、如今却无比安详的遗容。

“父王……”他低声呢喃,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您征战一生,为大邑商打下了辽阔的疆土,您的功绩,刻在青铜上,铭在甲骨里,永不磨灭。但您晚年的路……儿子……要换一种走法了。”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殿门,投向远方那片浸透了无数鲜血的祭祀场方向,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神灵在上,厚土在下,我,祖甲,将以我的方式,守护这片您用血与火换来的江山。”

改制之刃触动的根基

新王登基,百废待兴,万象更新。但祖甲的内心深处,那触目惊心的血色祭坑和父亲临终前偏执的眼神,如同两道深深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他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既能表达他改革意愿,又能最大限度减少直接冲突的开始。最终,他的目光投向了那项耗费巨大、争议也最深重的仪式——大规模人祭。

他没有选择在朝会上贸然抛出这个惊雷。而是在一个微风和煦的午后,召见了两位他信任的重臣,也是王朝的核心支柱——掌管军事和征伐的沚瞂(zhǐ fá)将军,以及掌管土地、赋税和劳役的司徒亚(司土,官职名)。地点选在了王宫后苑一处相对僻静、栽种着翠竹的亭子里。微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带来一丝清凉。

祖甲没有穿繁复的礼服,只着一身素色的葛麻常服。他亲手为两位老臣斟上温热的醴酒(一种度数较低的甜酒)。

“沚瞂将军,亚司徒,”祖甲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父王宾天(去世的尊称),国事托付于我。我日夜反思,如履薄冰。父王之伟业,在于武功赫赫,开疆拓土。然……”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两位老臣,“晚岁以来,国之大事,首推祭享。四时之祭,燎燔瘗埋(各种祭祀名称),不可胜数。尤以人牲之祭,规模日盛。”

沚瞂将军身材魁梧,面庞黝黑如岩石,那是常年在外征战的印记。他沉默地听着,粗大的手指摩挲着陶杯的边缘。亚司徒则显得清瘦些,眼神锐利,习惯性地在心中盘算着各种数字:人口、粮食、铜锡、贝币……

“将军,”祖甲看向沚瞂,“征战四方,获取奴俘,充实祭坛,此乃旧制。然,连年征战,师旅疲惫否?新纳之土,人心顺服否?我闻西陲羌人,时有零星叛乱,杀之不绝,其源何在?”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以杀止杀,杀之可尽乎?以人牲求安,安能持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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沚瞂将军浓密的眉毛拧了起来。他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才重重放下:“王上所言……确是实情。那些羌人、夷人,抓不完,杀不怕!刚杀了一批,又冒出来!就像……就像野草!杀了一茬,下一场雨,又长出来!耗费粮秣兵甲无数,将士们……也确实疲了。”他想起那些倒在异乡的年轻士兵,心头也沉甸甸的。

祖甲点点头,目光转向亚司徒:“司徒,国之仓廪如何?频繁大祭,耗费几何?人牲非凭空而来。抓捕、押送、圈养(等待祭祀期间)、处置(祭祀后),所耗人力物力,岂是小数?更有那些本可用于耕作、冶铸、筑城的青壮男女……”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亚司徒深深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他主管钱粮,最清楚其中的巨大消耗:“禀王上,这……唉!每一次大祭,尤其像先王晚年那种规格的大型人祭,所需粟米、酒醴、牲牢(牛、羊、豕等动物牺牲)、玉帛、柴薪、人力……折算下来,足够支撑一支千人军队远征三月!更别说那些被献祭的奴俘本身……他们若能去开荒耕种,或是去矿山采掘青铜料……”他连连摇头,痛惜之情溢于言表。作为一个精明的管理者,他早已看到这背后的巨大浪费。

祖甲看着两位重臣的反应,心中稍稍安定。他抛出了自己的初步想法:

“父王在时,神灵之威仪,自当尊奉。然,量力而行,适度而为,或许才是长久之道。寡人意欲……”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适当削减祭祀之频次,尤其是……大规模人牲之祭!”

“削减人祭?”沚瞂将军脱口而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这想法太大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