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锡够了!再投一块铜!”炎叔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紧紧盯着炉膛内翻滚的铜液颜色和流动状态。“看那‘焰色’!由红转青白,边缘泛金!听那‘铜声’!呼噜声沉下去了,变‘细’了!快成了!”
他身边放着一个巨大的陶罐,里面盛着预先仔细研磨成粉末的草木灰和某种特选的矿粉(作为助熔剂和还原剂)。炎叔用长柄陶勺舀起一勺粉末,手臂肌肉贲张,以一种极具技巧性的角度,又快又稳地将粉末撒入炉口沸腾的铜液中心!
“嗤啦——”一阵浓烈的青烟腾起!炉内的溶液翻滚得更加剧烈,颜色似乎又纯净剔透了几分!熔炼区特有的、混合着金属蒸气和草木灰的刺鼻气味更加浓郁了。
“炎头儿,‘后母戊’的料……真的要用九成铜,一成锡?”一个助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烟灰,喘着粗气问。这个配比意味着极高的硬度和坚韧度,熔炼难度和浇注风险也成倍增加。
炎叔的目光投向远处正在紧张组装、如同小山般的后母戊鼎陶范组,眼神充满了近乎神圣的敬畏:“没错!祖宗传下的方子(礼器配比)!这是祭天祀祖、镇国传世的神器!要的就是它千年不坏!万世不朽!容不得半分含糊!”他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火再给我催猛点!拿最干的硬木炭来!皮橐再加四人!告诉鼓风的,把吃奶的劲儿都给我使出来!”
炉火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决心,发出了更加低沉、更加炽热的咆哮!空气灼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青铜的“脉搏”——决定了器物最终强度、韧性和辉煌色泽的关键——正在这烈焰地狱中被炎叔和他的同伴们精准地“号”出来!
倾倒瞬间:熔金的狂流
铸铜作坊最中央的空地被清了出来,如同一个庄严的祭坛。
此刻,这里成为了整个宇宙的焦点。那套由髯叟等制范工呕心沥血数月制成的后母戊鼎巨型陶范组,已被组装完毕!它由数十块内外陶范精密扣合而成,再用厚实的草拌泥加固包裹,只留下顶部的巨大浇口和侧面的多个排气孔道。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庞大、厚重、沉默,像一个等待着被唤醒的洪荒巨兽的胚胎。范组周围挖好了引流铜液的沟槽,撒上了干燥的细沙。所有参与最终浇注的工匠,都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神情肃穆,动作凝滞而精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熔炉区。炎叔站在最前方,他眯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炉膛内那翻滚的、炽白中透着熔金般橙红的铜液。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炉火的咆哮和皮橐沉闷的喘息声。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起炉——!”
炎叔一声炸雷般的嘶吼,打破了这近乎窒息的寂静!这吼声如同冲锋的号角!
早已待命的浇注工们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们两人一组,用巨大的、前端带有沉重青铜钩子的长柄抬杓(耐高温陶制或内膛衬泥的青铜容器),奋力插入炉膛下方的出铜口!
“一!二!起——!”
滚烫的、如同小型太阳般耀眼的赤金色铜液,被稳稳地舀起,盛满抬杓!抬杓的边缘因为高温泛着刺目的白光,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浇注工们裸露的手臂青筋暴起,肌肉块块隆起,脚下踩着的硬土地面似乎都要被他们踏陷进去!汗水刚流出来就被瞬间烤干,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
“稳——住——!”炎叔的吼声如同定海神针。他不是在指挥,而是在用生命同步着那股熔金狂流的节奏!他紧跟着抬杓的队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杓中翻滚的铜液,仿佛在倾听它的“呼吸”。“走!左三寸!再稳点!对准浇口!”
抬杓的队伍迈着沉重而统一的步伐,如同抬着整个王朝的命运,缓缓地、无比谨慎地向那巨兽胚胎的“咽喉”——鼎范顶部的巨大浇口——移动。每一步都踏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尖上!炽烈的光芒映照着他们坚毅而扭曲的面庞,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空气被高温扭曲,景象模糊晃动,唯有那熔融的青铜,散发着毁灭与创造交织的致命诱惑。
终于,抬杓沉重的头部悬停在了浇口正上方!
“倾——!”
炎叔的吼声带着破音的嘶哑!这是最后的命令!
两组浇注工同时发力,手臂与腰腿的肌肉爆发出最后的能量!沉重的抬杓被缓缓倾斜!
刹那间,天地为之失色!
一道耀眼到无法直视的、熔化的金色瀑布!
一股蕴藏着恐怖高温与磅礴力量的金属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