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好解释。
小酆都内的阴物,大致可以分成两类,生前坏事做尽,还有安分守己的。
第一类,早就被他斩杀,第二类,大部分已经转世投胎,苏心斋就属于后者,但又有所不同。
她最干净。
那些不愿跟随宁远,不愿逗留人间的阴物,多是上了年纪的,数十年风雨,在书简湖遭受了极多的苦难……
说难听点,就是“活腻了”。
不如把这一世剩余的微弱希望,留到下一世,毕竟昨天与今天,都有了定性,只有明天,才有无数种可能。
宁远挽留过他们,但不会强行留下,尊重这些阴物的想法。
除了苏心斋。
这位姑娘,在崔瀺那份档案上,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不只在于肉体,还在于心境。
送她转世,好不好,不知道。
可宁远就是觉着,不该这样的。
哪有今世福报,留到来世的说法?
听起来就有些可笑。
还有点道貌岸然的恶心。
所以宁远不会如此做,这一路走来,唯独把苏心斋放在身边,跟着他走过山山水水,见识那些从未见过的事物。
人家姑娘还很年轻啊。
在世之时,身为山上仙师,惩奸除恶,斩妖除魔,做了不少好事呢。
翻阅那些档案,就像在看自己。
自己可以兵解,走出第二世,有这种机会,换成旁人,就不行了?
至少在他看来,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所以从一开始,宁远在为这些鬼物完成心愿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观道。
他曾经也做过鬼。
齐先生让他活出了第二世,在力所能及之下,宁远也可以绞尽脑汁,为她们搭建一座可以安稳停留人间的渡口。
做一件事,要么不做,可既然选择做了,就要做到最好。
总要有这份心气。
除了这些。
其实书简湖之行,宁远还多出了一份愧疚。
那些千千万万的凡夫俗子,各座大岛的青楼,那些开襟小娘,老的小的,为什么会过得如此凄惨?
为什么那些山泽野修,诸如花屏岛主之类,可以视人命如草芥?可以将亲情视若粪土,以至于为了钱财,为了修道,都能把自己老娘推出去卖?
为什么一个五六岁的女童,不能去学塾上课,胸脯尚未长开,比男人都要平坦,就被调教成了开襟小娘?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酒池肉林?
是因为那些地仙岛主,境界足够高?手段足够厉害?
不是的。
至少在宁远看来,不止于此。
真正的原因,还是在浩然天下这边,强者的不作为导致。
如同某个汉子所说,真正的强者,一定是以弱者的自由为边界,而这种人,太少太少。
本就少的可怜,外加有些拥有此等志向之人,拳头又不够大,很多腌臜事,见了管不了。
那么他宁远,能不能管?
要不要管?
强者之所以是强者,不就是因为弱者的衬托和赞誉吗?
以势压人,以力欺人,固然可以让蝼蚁臣服,可如此作为,背地里,会不会遭受一堆谩骂?
道祖曾经说过,修道之人,一向视那山下红尘为大敌,唯恐挥之不去,可其实不能如此片面。
人之修行,渐次登高,一旦把七情六欲都逐一拆解,切割和压制,那就算走到最后,抵达十四、十五境……
也已非人。
自己还是自己,可又不是自己。
自欺欺人。
这样的一名修士,就算真有一天,走到了那极高处的山巅,到底还算不算是自己?
宁远不想做这样的鸟人。
匆匆几年,走了这么远的路,他对这个世界,很是失望。
可能就像当年的齐先生。
小主,
可年轻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自己失望,他宁肯步履维艰,也不愿随波逐流。
所以即使这些小酆都内的阴物,不是他所杀,更是与他半毛钱关系没有,宁远还是会觉得愧疚。
无形之中,缭绕在心扉门外。
是一场场送行之时,那些原本戾气难消的鬼物,在各自完成心愿之后,都会对宁远的挽留,直接拒绝。
会笑着说上一句,“宁先生,有缘再见,祝先生心想事成,早日成为大剑仙。”
或是更简单点的。
“先生,我走了。”
是花屏岛上,那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穿着连屁股蛋都藏不住的衣裙,站在他面前,说一晚上五枚小暑钱。
是这个小女孩,在得知逼她卖身的老爹死后,不仅不觉得开心,反而眼眶泛红,对宁远破口大骂。
说什么她本来就是开襟小娘,生来就是要伺候男人的,本来就不用读书,不用穿那么多。
穿那么多做啥?
不把胸脯露个大半,能勾引男人上自己的床吗?不上自己的床,就没有神仙钱,没有神仙钱,就会挨老爹的打……
难以想象,这是一名女童说出来的话。
时至今日,早已离开书简湖的青衫男人,对于此事,依旧耿耿于怀,也就是因为这个,让他当初下定决心,一定要清算书简湖。
里里外外,那些腌臜至极的人和事,杀个干干净净,不留一丝余地,没有道理可讲。
此时此刻。
一场自我“问心”过后。
青衫客有些疲惫,散出一道阴神守夜后,真身静坐原地,就那么耷拉着脑袋,沉沉睡去。
吾心安处即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