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光头从警察厅大门走出来,穿着件白绸布凉褂,一手摇着把扇子,一手捋着嘴上浓黑的八字胡。这人是京师警察厅的吴总监[吴炳湘(1874-1930),安徽人,袁世凯的嫡系。从1913年到1920年,任京师警察厅总监、总统府秘密侦探处主任等职务。]。
吴总监挥挥手,底下安静下来。他咳嗽一声,扯开嗓子喊:“人民的粪,就要人民来掏,要不怎么是共和政府?”他挥挥手,俩巡警抬出个一米高的箱子,上头写着:投票。吴总监站到投票箱跟前,说:“粪厂的问题,我都看报纸了。农业,是国家之本,有人在粪里掺假,那还怎么发展农业?从今天起,我在警察厅设置个投票箱,邀请各位关心粪业的公民来投票,选出北京粪业公会会长,可以投现任的,也能提名新人。”吴总监拍了拍投票箱,接着说:“等新会长上任,先整治南净粪厂造假,再出粪道新政。大家散了吧。”转身就回了警察厅。
底下嗡地乱成一片,跑海帮欢呼起来,说要选个跑海的上台。南净的粪夫也不再闹,稀稀拉拉散了。
人群散后,于德顺领着跑海帮把警察厅前的粪汤清理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越来越怪。报纸上刊登了投票广告和吴总监的声明,勒令整改粪业,政府将暂时接管南净粪厂,等新的粪业公会会长选出来,再来决定谁做新厂长。
福禄和于德顺成了名人,灯市口地区家家户户都说要支持他们做会长。警察厅的投票箱收了不少人的投票,每天公布一轮票选榜。福禄和于德顺也进了候选名单。
南净粪厂的粪夫安生了许多,这几天按时掏粪,见着跑海的也不争吵。福禄和于德顺一天到晚掏粪,似乎忘了死人的事。
唯一没那么奇怪的是,杨运星的名字一直遥遥领先,排在他后面的,是朱福禄。看起来,这场示威一闹,只会让南净更加合法。
18号傍晚,我带着福禄去了南净粪厂。我对看门的说自己是记者,想拜访杨运星厂长。看门的跑去找人,磨叽半天,回来说厂长有事,不见客。
我俩在门口等了会儿,一辆东洋车从厂里拉出来,车上坐着个戴墨镜的胖子。福禄说,这就是杨运星。我叫了辆胶皮,跟了上去。东洋车沿着安定门大街一直往南走,竟去了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我不常来六国饭店,一怕人多眼杂,作为夜行者,不太方便;二是太多政府的人来往,我怕遇上我哥。
杨运星进饭店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大包厢。我在大堂的沙发坐着等,问饭店的服务员,认不认识杨运星。那姑娘说:“成天来玩儿,谁会不认识?他可是金汁行的大财神。”我问什么是金汁行,姑娘抿嘴直笑,说金汁行就是开粪厂的。姑娘告诉我,杨运星在北京有100多所房子,各国银行里都存着大洋,“你说,杨老板做的不是金汁行是什么?”
抽了几根烟,不见动静,我收拾收拾衣服头发,推门进了包厢。包厢里在开酒会,满眼都是穿旗袍的姑娘和黑西装。我绕了几圈,看见杨运星和一个穿长衫的男人站在角落聊天,一人端了杯葡萄酒,边喝边聊。我凑过去,在他俩旁边走了两趟。长衫男人转过身,是警察厅的吴总监。
我钻出包厢,离开了六国饭店。这事儿是做好的局,得赶紧让福禄和于德顺脱身。
晚上,我和小宝说了杨运星见警察厅总监的事。小宝说:“他们勾结不算奇怪,让我奇怪的是福禄和于德顺。”
小宝白天去警察厅看了看,今天福禄的票数竟超过了杨运星。我说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除非像那杨老板一样,也拉票。”小宝说,于德顺找了上百个宝坻老乡和跑海粪夫,给福禄拉票,“为了拉票,他把自己值钱的东西都当了,说要闹场革命,推翻粪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