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地方。
目前众人所在的宽敞等候室存在着其他的人。不过这些人或许没有察觉自己被卷入奇怪的状况,就像是幻影一样。
即使这是复数的「她」们创造的幻影,维持现状也不是好事。
回忆能使人坚强,也能使人懦弱。
哀伤的记忆,开心的记忆。
不愿回忆的往事。
不想遗忘的往事。
绘子、诚刚、瑞美与可莉,都曾经失去珍惜的人。
然而,这些人确实位于回忆之中。
回想起当时失去的事物有多么珍惜,当时遗忘的事物有多么重要。
回忆逐渐增加,多不可数。
宝物逐渐增加,多不可数。
甚至无法以双手环抱,满溢而出。
这些抱不住的宝物,应该扔在这里不管?
还是捡拾起来,继续抱着走?
决定怎么做的人,是自己。
是我们自己。
曾经,被留在另一头的懦弱自己这么说道:
「哈罗~哈罗~我们曾经见过吧?我一直看着你喔!」
只是遗忘了。
无论是坚强的自己,还是懦弱的自己,都是自己的一部分。
曾经失去过的,是自己。
曾经想得到的,是坚强的自己。
明明能够回想起来,却没有回想起来。
想要遗忘。
就这样,察觉到手上的「宝物」,并且愕然。
因为,原本多得无法环抱的珍惜事物,不知不觉全都从手中失去了。
活在当下。
实感。
感觉。
透明的感情。
「珍惜的事物」,是在失去之后才察觉的。
「但是,请不要忘了我。」
懦弱的自己如此说着。
珍惜的事物,只有伸出手就肯定触碰得到。无论何时。
?
病房的床上,坐起上半身的女孩,将视线投向窗外。
「一点都没变。」
她宛如叹息般,轻声说着。
接着,
「不会变的。因为,为此发生了很多事情……」
一个像是可爱男孩的声音,对女孩如此说着。
这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失落感。失去的事物份量太大了。不知道是否知道这件事,世界依然平稳悠闲地运作着。她的身体,至今一直被夕阳染上色彩。
「至今一直……?」
「怎么了?」
直到刚才,从女孩樱桃双唇吐出的,尽是宛如叹息的话语。然而她的语气忽然变了。该不会是自己惹得女孩不高兴吧?男孩的声音有着慌张的感觉。
「不会很奇怪吗?」
女孩如此说着。
「什…什么事情?」
男孩以有些惶恐的声音如此询问。
「没发现吗?」
「呃……是那个吗……今、今天也那个……」
完全没有头绪的男孩声音含糊其辞,将注意力移向窗外。
此时,总算察觉到外头的样子有些奇怪了。
「就算再怎么样,黄昏也太久了吧?」
脸蛋带着稚气又工整美丽的女孩,脱口而出的语气有些粗鲁。不过她说得很中肯。
「……为什么……从刚才就一直是晚霞的景色……」
男孩的声音贴在窗边。
要是如此奇怪的状况一直持续到现在,为什么会没有察觉?
难道说,正被卷入某种恶意之中?
然而没有这种感觉。感觉不到直接的恶意。
「该、该不会,已经全部结束了吧……!」
男孩的声音在颤抖。
然而很快就得知,这并非冲着他们而来的恶意造成的结果。
「——什么?」
女孩感受到了某种事物。
「怎、怎么了?」
「嘘!」
女孩伸出手,以手心封住男孩的声音。
「有人在说话?」
「唔啊唔啊唔啊唔啊唔啊唔啊?(你说谁在说话?)」
「总之你别吵啦!」
「唔啊!(是!)」
刚开始,原本以为只是耳鸣,然而并非如此——是声音。
某人呼唤自己的声音。
而且,这种听起来成熟却有些稚嫩的神秘声音,与自己的声音很像。
察觉到这件事之后,女孩的困惑化为声音响起,从双唇滑落。
「……这……——是我……」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然而,不一样。
是另一个自己。
并不是出生之后就一直在一起的双胞胎姐妹,是另一个不同的自己。
她,就是自己。
然而,并不是自己。
——你,是谁?
自己与自己,询问着自己。
?
众人手牵着手避免失散。
打开门,又来到了不同的地方。
刚来到用具室,接着是手术室。幸好手术室没人,要是里头正在动手术就麻烦了。
在漆黑的手术室摸索找到门一开,这次来到外科诊疗室,接下来是小儿科诊疗室,然后是一般的走廊。不过似乎是从排气口的闸门走出来的,当时真是吃尽苦头。
因为排气口的闸门位于天花板附近,换句话说,刚才是从这样的高度落地,众人就这么纷纷摔落。之所以没有受伤,是因为众人都落在带头的唯一男性身上……幸好没有因而受伤……
再来是厕所。女厕。由于有一名男性成员,因此众人惊呼着「不准呼吸~」「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要一直发出啊~的声音」,闹哄哄打开下一扇门。
不断开门,使众人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没有时间的感觉,甚至不知道时间是否有流逝。即使来到有窗户的地方看向户外,外头有时下雪、有时下雨、有时放晴,有时明明晴朗却积着雪,偶尔还看到台风过境的光景。
再度打开门。
是更衣室。幸好里面没有医院职员,但这里是更衣室。选项太多了。
选项太多的原因,在于这里有一般出入用的门,却也有许多其他的门。
衣柜的门。贴着护士姓名名牌的衣柜,各自有门可以打开。包含出入口在内的这些门,或许其中一扇门就通往众人要去的地方。想到这里,就令人有些犹豫。
至今打开多少门了?
即使如此,还是再度开门。
继续开门。
然后,再度,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之后,
再度前往,不同的场所。
反覆做着这样的事情。
反覆做了许多次。
反覆做了许多许多……许多次。
即使打开再多的门,也不会来到相同的地方。
即使如此还是打开下一扇门,继续开门。
曾经有许多次来到病房。每次都会在瞬间抱持期待,并且在下一瞬间将叹息吞回喉咙深处。
不是「她」所在的病房。
在哪里?
存在于哪里?
真的存在于这里吗?
应该存在。相信存在。希望会存在。
相信吧。所以再度,
打开门。
就这样,在回过神来的时候,身后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消失了。
明明稳稳牵着手避免失散,不让彼此失散的说。
被拆散了。
充满活力的开朗少女、温和又的黑发少女、宛如小狗的深金色卷发少女,以及提供很多协助的神秘羽毛剪短发少女。
留下来的,
「……只有我吗?」
原上诚刚再度开门,将叹息咽回肚子里。
经过多久了?
他没戴手表,手机也放在美术准备室,又没办法以室外的景色判断时间。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诚刚差点忘了动机。
好几次感觉意识差点远离。
「或许大家已经抵达『她』的病房,或者回到原本的地方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过,却没有寂寞害怕的感觉。
与大家手牵手时的感觉,依然遗留在手心。
感觉彼此的思念连结在一起。
所以,并非孤单一人。
「呼~……」
诚刚轻轻吐一口气,然后再度把手伸向门把。
反正又会被传送到某个陌生的地方吧。
然而……
「用乐观一点的态度思考就行了。」
嘴里这么说着,内心则是浮现出「她」的笑容。
「那么,就再找几个地方吧!」
诚刚露出像是看开的笑容,并且开门。
————铃。
这里,是病房。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熟悉的光景。
「——我知道这里……!」
诚刚知道这间病房。「怀念的情绪」宛如颤抖着从脚边涌上。
接着,
「……——是谁?」
传来了声音。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话语哽在喉咙深处,只能发出一声呜咽。
「诚刚?不是吗……慢着,果然是诚刚?」
这个声音宛如惊呼般说着。
「啊哈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接着开始放声大笑。
「……露出这样的表情,真抱歉啊。」
即使喉头哽咽,依然努力逞强。
其实,诚刚好想任凭冲动落下眼泪。
不过,总是如此。
总是会逞强。
在「她」的面前,总是如此。
「不久之前才气得离开,却马上就跑回来,诚刚,你怎么了?」
和当时一样,她笑得好开心。
病房的床上。她确实位于那里。
怀念的色彩,怀念的温度,怀念的味道。
怀念的声音,怀念的笑容。
一如往常,她停止在素描本涂鸦的动作,看向这里。
这一幕,或许是幻影。
没错。刚才我好几次变得恍惚,应该是当时所做的梦吧。
即使如此,也好。
因为,可以再度见到她。
要将当时没说出口的话语——
「别杵在门口,来吧!」
她如此说着,并且轻拍床边。
一如往常。「过来这里」的意思。
明明她离开至今已经快要十年了,身体还是听话做出反应。诚刚就像是被饲主叫过去的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只要来到这里,自己总是会坐在这个地方。
坐在这里,画着对方的素描,聊着平凡无奇的话题,或是什么都不做,相互陪伴。
与她的回忆,多不可数。
明明经过了好长的时间,却像是直到刚才都还在这里。
「看你一下子老了好多,怎么回事?是因为和我这样的美女吵架之后拼命反省?」
她这么说着。
「居然说我老,我在学校里是最年轻的耶?」
诚刚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她果然就在眼前。伸手可及的距离。然而诚刚没有伸出手。这一切,宛如触碰就会全部消失的幻影。
「学校?」
「对,学校。和我年纪差不多的老师,头发也已经出现危机了……」
「真的?」
「没错,真的。」
「我不是问头发啦。诚刚,难道你是老师?」
她那双宛如能吸入一切事物的眼睛,笔直凝视着这里。
「…………思。」
诚刚将目光移开。
害羞,与孤寂。
她和当时完全没变。自己则是从那之后继续成长。
即使是在梦中见到她,梦里的自己一样是高中生。
虽然长大却还是高中生。这令诚刚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毕竟是梦。
然而在现在,诚刚,是现在的诚刚。
高中毕业之后就读美术大学,后来放弃画家的梦想,成为临时讲师的一名男性。
这件事要怎么说出口?
自己敢对她说出这件事吗?
要是能够再度见到她,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她说,也有许许多多的话非得要说。然而——
「啊哈哈哈哈,真的吗?原来如此,老师啊……」
她笑得好开心,像是要看向远方般眯细眼睛,接着不知为何像是很开心地说道:
「太好了。」
并且露出微笑。
慈祥、柔和、温暖、安详的微笑。
「啊啊……」
诚刚以画家身分留下最后一张画作里的她,就在眼前。
至今,总是因为这张笑容而得救。
受到这张笑容的扶持。
回想起来的,总是这张笑容。
好怀念。
如此心想的诚刚,察觉到自己心中的那份心情了。
夕阳光线穿透薄薄的窗帘,将她的秀发染上一抹橙色。
「真的,太好了。」
她再度如此说着。
一——即使没有我,你也过得很好嘛!」
不知为何,她知道现在位于这里的诚刚——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诚刚,未来成长之后的模样。
「抱歉……」
诚刚轻声说着。
「为什么要道歉?」
她像是感觉有趣般露出笑容。
「因为,只有我……」
活在当下。可是,她依然是当时的模样。
「你错了。」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诚刚,却还是打消了念头。她让收回的手钻进棉被里,并且握得紧紧的。
「我老是在依赖诚刚,老是对诚刚提出无理的要求……我一直在想,要是诚刚一直放不下我该怎么办……」
她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离开之后的事情。思考着诚刚的事情。
或许,就是她留下的这份「思念」,将诚刚唤来这里的。
「我从来没有放下你。」
诚刚露出浅浅的微笑。放在大腿上的手,紧握得几乎要渗出血。
「我总是会回想起你的事情……难为情到连我都讨厌我自己了。」
「这样啊……不过,我有点开心。」
她以羞涩的表情说着。
「原来你的回忆里一直有我。不过只能留在你的记忆里,其实挺孤单的。」
诚刚将手握得更用力了。痛楚逐渐麻痹,失去感觉。
她知道自己已经过世了。
即使如此,还是对诚刚投以笑容。至今依然如此。
「不过,诚刚。那枚『戒指』——是不是该拿下来了?」
她手上的戒指,是诚刚在她生日时送的礼物。看起来还很新。诚刚的手上也有成对的另一枚戒指,不过已经日积月累失去光泽了。
「你送我戒指,我很开心……可是,只不过……你已经可以忘记我了。」
明明忘记我也无妨的。
说出这番话并露出微笑的她,双眼看起来有些湿润。
诚刚曾经听过这句话。
在那个时候,诚刚怒吼说出「我怎么可能忘记!」这句话,结果两人起了口角,诚刚就这么离开这里。
现在,大概就是当时的后续。
「我怎么可能忘记……」
他,再度说出同一句话。
她,再度露出哀伤的表情。
不过,现在不同。
好好说出来吧。
传达给她吧。
当时没能说出口的,话语。
「我没有忘记。至今也一直思念着你。」
真的是这样。
或许依然放不下她。或许又会停下脚步,回首从前。
然而……
「我已经确实承受下来了……我自己也感到讶异。」
来到这里的时候,见到她的时候,诚刚是如此心想的。
——好怀念。
她已经不在了,诚刚则是继续活下去。
确实理解这件事了。
虽然总是迷惘,虽然总是回首从前,却还是一步步向前走。
诚刚变了。
诚刚没变。
懦弱的自己,优柔寡断的自己,总是迷惘的自己,全都是自己。
即使如此,还是面对前方。
可以抱持着怀念的心情,回首从前。
这,就是我。
是我至今走过的路。
「谢谢。」
诚刚如此说着。
尽力展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不,我才要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许许多多的回忆,这都是我最珍惜的宝物。」
她展露笑容,掉着眼泪。
「诚刚,取下戒指吧。思,我会寂寞。虽然会寂寞,不过没关系的。反正我这么好的女生,应该没那么好找的。」
她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响起。
轻抚着内心一角,温柔融化。
「诚刚,试着真心喜欢别人吧。」
「嗯。」
点头允诺。
已经,再也说不出话语了。
自己并不坚强。所以,或许会期望维持现状。
然而,
要是上帝真的存在,
并且随兴出现在面前,
「过去与未来,你想去哪里?」
要是上帝如此询问……
「——两种都不想。」
我将会如此回答。
因为,曾经存在着有你陪伴的「现在」,
即使是你已经离去的「现在」,
「现在」所在的世界,也是曾经有你的世界。
——所以,我要活在当下。
「是不是该走了?」
她如此说着。
「也对。」
诚刚点了点头。
以前的自己,马上就要回到这里了。
她也明白这一点。因为即使再怎么争吵,诚刚也会马上反省并且回到这里。
曾经,希望她总是能够展露笑容。
如今,被她的笑容目送而去。
诚刚起身了。
「拜拜,诚刚。」
「拜拜,七星——」
谢谢。
门,开启了。
————铃。
然后,再度,
?
「——你是第几个人了?……而且怎么是这种表情?」
语气像是无言以对的开朗声音传入耳中。
听起来非常成熟,却有些稚嫩的神秘声音,促使眼睛缓缓张开。
这里,又是病房。
眼前有一名女孩。
她在床上坐起上半身,以乌溜溜的双眼看着这里。这名女孩,是那个——
「——好慢喔~!」
接着,床边也响起声音。
「……呃、咦?」
原上诚刚的朦胧视界,出现好几张熟悉的脸庞。
「大家都已经到了。」
是那名开朗贴心,不过有些脱线的少女,宫崎绘子。
「幸好你没事。」
露出安心表情的,是乌黑长发与黑框眼镜给人深刻印象,工整的脸蛋却因而隐藏在眼镜后方的少女,水者瑞美。至于她的身旁,则是一张担心的脸。
「毕竟你走到一半就不见了。」
是将深金色卷发绑在额头上方,让头发像是天线一样微微摇晃的黑崎可莉。她还是一样娇小,就像一颗小豆子。
还有一个人呢?如此心想的诚刚,以目光搜寻这间纯白的病房。
床上有一名女孩。
正看着这里。
她的那张脸蛋是……
「——喔喔!纯白女孩!」
洋溢的气息令人联想到天使,拥有美丽脸庞的女孩。
诚刚兴奋得提高音量喊着。
没错,就是她!
曾经见到的,纯白的死神女孩——
「有这么像?」
然而,床上的女孩露出困惑的笑容。
「她说她叫做『咲本百百』。」
在诚刚感到迟疑时,位于床边的绘子如此说着。
「咲本……百百?『百百』这个名字,记得——」
那名纯白的死神,也是被如此称呼的。
「是的。不过,她似乎不是我们所认识的『百百』小姐。」
瑞美如此补充。但她隐约露出落寞的表情,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不过,很像耶。」
可莉站在床边,窥视着女孩的脸。
「或许如此吧。毕竟连我都吓了一跳。」
女孩说着,并且露出苦笑。
「你也认识那名纯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