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迟来的羽翼2

猫住的城市 陈施豪 8742 字 2022-10-23

千反田家」,不知道载千反田来的是父亲还是母亲。目前似乎没必要确认这件事。

「千反田小姐下了车,我们彼此打过招呼,接着两个人撑著伞等公车。」

我有点在意,既然都开车送到公车站了,怎么不干脆直接送到文化会馆?不过单纯考虑可能的情况,或许是时间只够送千反田到公车站,或是要往别的方向办事。

我还没问寻人时最该掌握的基本资讯。

「您记得千反田……同学的打扮吗?」

横手女士又低吟了一声。

「我们的舞台服装是同一套外套。所以千反田小姐穿着白色衬衫,裙子则是黑色的。鞋子也是黑的,袜子是白的。她带着奶油色的包包,对了,伞是茜红色的。我当时还赞叹她的私人物品可真别致呢。」

既然合唱团员要穿同一套服装上台,刚才段林小姐怎么会穿米白色的外套?她大概要在上场之前换衣服吧。

总之千反田除了随身物品以外,全身都是黑白色调。在文化会馆里头就算了,在外面应该相当醒目吧。

「两位是一起搭上公车的吧?」

「没错,两个人一起。」

「公车几点来?」

「一点整来。」

「几点到达这里?」

「差不多一点半吧。」

千反田既然预定一点半要来到这里,搭上这班公车正好是最后一班。再早一点出发会撞到午餐时间,早到也没有意义,行程听起来很合理。

「千反田在文化会馆的公车站也下了车吧。」

「没错。」横手女士点头,又补充了一句话,「她跟我一起来到这间休息室,但我一回过神来她就不见了。」

与她一起过来的人都不见了,横手女士却不动如山,只是鎮定地等待着千反田。

「您对千反田可能的去向,有没有什么头绪?」

我在最后这么询问,横手女士露出沉稳的微笑。

「应该是去吹吹风让心情平静下来吧。我并不担心她。」

4

一出休息室,就听到远远传来迎宾大厅的嘈杂。在走廊前方,我见到伊原正好要回到休息室。

若伊原刚才是在馆内滴水不漏地搜索,经过的时间也太短了。她大概是有事才回来的吧。伊原见到站在休息室前的我,微微皱起眉头。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不等我回应就继续说下去。「但你来得正好。阿福打电话过来,说他正要离开学校,问我们能帮什么忙,我先跟他说我要去问折木,才会折回来。」

好个不可多得的提议。里志很细心,能请他协助调査令人安心。

「我想想…….」

请里志确认刚才提到的图书馆或城址公园也不错。但坦白说这几条线索没什么希望。我确认手表,现在快四点了。我开始为剩余时间感到担心,此时不应该浪费贵重的人手。

我隐约有点在意一件事。虽然思绪还没清晰到能够以言语解释,比起赌上比纸还薄的可能性在神山市内瞎晃,请里志帮忙追査我这件挂心事还比较可能有所进展。

「叫他去车站。」

「神山站?」伊原狂乱大叫。「你想叫他去那里做什么啊?」

用不着这么激动,我又不是要叫里志搭车出远门。

「与其说车站,应该说我想请他去跟车站并设的转运站。叫他帮我在转运站拿路线图与通往阿出的公车时刻表。」

伊原张开了嘴,似乎有所欲言,大概是希望我说明为什么需要这些东西。不过她随后又改便想法,板回一张脸把话吞回去。

「路线图与时刻表对吧。」她点头确认。「那你要怎么跟他拿?」

「我在入口等他。虽然人很多,应该没问题。」

「好。」伊原边说边拿出手机。似乎拨通几秒后里志就接听了,伊原跟电话另一端一五一十转达我的要求。

不久后对话结束,伊原握着手机向我传进。

「阿福说他十五分钟以后到。」

光是从神山高中直接过来,大概就要十五分钟了。里志还要顺便去一趟车站,我实在不觉得十五分内他就能抵达。他大概是想表达自己向尽快赶到,但要是害他出了意外,我可会过意不去。

「帮我传一封讯息,要他不要勉强。」

「好,没问题。」

「妳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找到一半就回来了,想再搜一次馆内。要是这样还找不到,我就到附近的公园看看吧。你行动时不用在意我。」

我也只能不在意。毕竟我没有手机,没办法跟伊原互相配合行动。

「好,那之后见。」

我留下开始传讯的伊原,动身前往一楼。

江嶋合唱祭虽然是两点开始,迎宾大厅仍有很多人。许多合唱团都前来参赛,大概不少人是在亲朋好友登台的时间才抵达会馆。因此总是会有新的一批人来到这里。

我站在铺着黑色大理石地板的迎宾大厅中央,姑目还是环视四周寻找千反田的身影。

据说千反田穿着白衬衫配黑裙。有好几个人都作这种打扮,却没见到神似千反田的人,不过要是她真的在这里,大概不用担心,她也会自己回到休息室吧。

现在才注意到,服务台堆著江嶋合唱祭的手册,我想可以在等待里志的期间打发时间,就拿了一本。我站在风除室正对面,大大写着「江嶋合唱祭」的招牌底下、最醒目的位置张开手册阅读。

手册是奶油色的,选用了触感细腻的纸张。上头记载江嶋合唱祭的开始时刻是下午两点,却没写上结束时间,大概是考虑到可能因为意外状况而延长或缩短。我想观众很难安排晚餐,应该很头大吧。

介绍参加合唱团的文字很小,纸面几乎都被江嶋椙堂写的歌词覆蓋了。在里志告诉我前我根本不知道江嶋椙堂这个人,他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人,歌词充满文言文。手册上也注起了各合唱团的选唱歌曲,我寻找起千反田的神山混声合唱团的曲目。

「……这个吗。」

她们唱的曲目叫。怎么没人警告我有首歌跟泷廉太郎的歌很像。

等待里志的时间,我读起了歌词。

放生之月

诚哉美声笼中鸟

放生虽属一功徳

浮生若梦众无常

呜呼吾人何尝不曾想望

自由天空寄吾生

且将解放笼中鸟

诚哉美兮缸中鱼

放生虽属一功德

浮生若梦众无常

呜呼吾人何尝不曾想望

自由大海绝吾命

且将解放缸中鱼

「……看不懂。」

很遗憾我缺乏诗的慧眼。撇开这首歌到底写得好不好,至少我知道她们唱的曲子大概长这样了。还有一首曲子,手册上只写了曲名。不过那是一首知名流行歌,连我都听过。是一首规劝大家相亲相爱的歌。

我将手册卷成筒状拿在右手,碰碰碰地打着左手掌心,在我以空虚的声响演奏出节奏时,视线无所事事地盯着连接室外与迎宾大厅的风除室。

透过玻璃门见到的户外天空,云雾已消失无踪,曝晒在强烈的强光底下。有名撑著洋伞的年长女士擦著汗进入,突然露出微笑。我很疑惑她怎么了,不过想必是为凉爽的空调感到开心。看上去挑高了三层楼的楼中楼迎宾大厅里头空调的循环效果很差,现在感觉冷气也不怎么凉爽,但还是比外头来得舒适。

「唔?」

我的双眼不经意追逐起那位年长女士。

她身穿黑裙配白衬衫,套著深蓝色外套并且揹著小小的肩背包。黑裙配白衬衫的搭配与千反田相同,我猜想她应该不是观众而是合唱团员。虽然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猜对了,但我就是莫名在意她。

裙子、衬衫、外套、肩背包、阳伞。空调与笑容。

「啊!」原来如此。「是阳伞。」

这间文化会馆的风除室摆放了密密麻麻的伞架。风除室大概无法容纳最多一千六百人份的伞,因此在迎宾大厅的墙边也设置了伞架。但那位老太太却拿着阳伞走上阶梯。

我突然有个想法,便走向服务台。刚才同一位亲切女子问我。

「请问您在找些什么吗?」

「不好意思……我想请教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您尽管问。」

用不着对我这左看右看都只是一介小高中生的人,用上「您尽管问」这么恭谨的口吻吧。我心想这工作还真辛苦,开口询问。

「请问要在活动出场的合唱团的人,是不是不能用这边的伞架?」

这问题怎么想都很奇怪,不过服务人员却毫不迟疑回答了我。

「是的,我们希望能尽量让来宾都能使用到伞架,因此拜托了各位进入休息室的人员使用休息室里头的伞架。」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不会。若您还有其他疑问,还请不吝开口。」

她过于恭谨的对答让我瞬间感到于心不安,离开了服务台。不过这下我总算知道方才那位年长女性为什么不把阳伞放在伞架上了。

「……」

这样一来,我又可以再稍微缩小千反田的可能去向。至少不会是那个地方……

我低着头回到「江嶋合唱祭」的招牌底下,打算再思考一段时间。走着走着就有人朝我大喊。

「我没有要你抬头向上看,但至少也要往前看啊,奉太郎!」

我一转过头,浑身大汗的里志就站在我刚才的位置。我看向手表,现在是四点十四分。从我刚才跟伊原说话到现在,还真的只过了十五分钟。希望他没有太拚命。

「你好快。」

「会吗?拿去,你点的货来了。」

公车时刻表与路线图皆使用漾著光泽的纸张印刷,折成掌心的大小。

「真是辛苦你了。」

「别客气,小事一椿。」里志皱起眉头。「我听摩耶花说过状况了。千反田同学不见了啊?」

「据说是。」

「她不在学校。至少出入口没有她的鞋子。这下事情麻烦了。」

「没错。」

我随口回应,打开时刻表。

「千反田同学去了这座城鎮的某处,也没有带手机。她可能会去的地方,我心里有一些眉目,但我没时间一个个看了。奉太郎,这件事的舞台太宽广了,感觉无从下手啊。」

里志拿过来的时刻表没有精细到需要一一査看。一如我的预期,通往阵出的公车班次不多,白天一个小时才一班。我点了一下头,将时刻表恢复原状。

里志用手指抹去滴下的汗水说道。

「很不巧的是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必须马上过去。她可是千反田,我想不需要担心……怎么样,奉太郎?你能缩小千反田的可能位置了吗?」

「差不多吧。」

听见我这么回答,里志瞪大双眼。看来他没想过我会这么回应。

「咦?等等。奉太郎你该不会已经知道千反田同学在哪里了吧?」

「说我知道不太准确,但我大致有了眉目。我会找出来的。」

真正的问题大概出在找到千反田以后。

我看向手表。距离千反田出场还有一个小时又四十五分。

里志的话确实有理。为了找出不知去向的千反田而在神山市滴水不漏地搜查,一个星期都不够用。地毯式搜索行不通,必须用更有效率且省力的方法。这个方法大概没有里志想得那么困难。

「你要怎么找?」

被人直接这样问,我还是答不上来。就算我不怎么在意别人看法,要是自信满满为自己的方法打包票,方法一旦行不通,多少还是会不好意思。

「不,我还是不太肯定。」

我随口蒙混,正好也有要问里志的事,便强行转移话题。

「对了……那个江嶋椙堂真的是主流童谣作家,还可以跟人家并列什么四天王吗?」

里志大概也看出我在敷衍他,毫不在意地回答我。

「可能我说得有点夸张了。就算把郷土爱加成算进去,我看实际上还是无法与白秋或雨情并论。」

「所以你口内的有点夸张,也根本不是『有点』那么简单嘛。」

里志无言地耸耸肩。我打开刚才在服务台拿的手册。

「千反田她们要唱这首〈放生之月〉。」

「这样啊。」里志匆匆一瞥歌词,莫名服气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江嶋倡堂原来是这种感觉。」

「说什么这样那样,到底是怎样?」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有点爱说教。」

原来如此。我也不禁点头。有人帮我找出最适合形容在阅读歌词的瞬间所感到的疙瘩词语,心情有点畅快。

「他大摇大摆地歌颂孝道、勤劳与正直这种价值观。我记得有些书写过他本人原本是和尚,歌词间不自觉的说教感应该就是这么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始终无法打进主流。大概就只有会知道的人才听过他吧。」

「这样居然也能举办他的纪念祭。」

里志回了我一个有点鄙夷的笑脸。「合唱团大多都会举办定期演奏会。我很懂既然要举办活动,就会想取一个响亮名称的感觉。」

我不懂那种感觉,但里志的确感觉能懂。里志看一眼手表,微微地锁起眉头。

「我差不多该走了。好烦,突然多了无聊的外务。」

要是没有这个外务我就能帮忙了。里志的弦外之音,连我也听得出来。

「别在意……是什么样的外务?」

「这个嘛。」

虽然似乎没什么时间,里志却满怀兴趣地回答我。看来他非常想找人抱怨。

「我堂哥夫妻来我家玩,我姪子有够难搞。」

「堂哥的小孩也可以叫姪子喔?」

「正式名称好像是堂姪。反正也可以叫姪子。他很爱下将棋,总是逼我陪他下。」

我不意外样样通的里志会下将棋。不对,里志岂止是会下,我记得他很强。中学毕业旅行晚上,他跟一个很自豪自己在市内将棋大赛得了第三名的同学下了一局,赢过对方

「你就陪他下啊。」

「我赢他会哭,然后逼我陪他下到他赢为止,连吃饭时间都不暂停。」

「……这还真讨厌。」

里志摇摇头,「这倒无所谓。反正只要让他就好。」

我在中学时代就认识这家伙。他对胜利执著无比,为了获胜他可以利用规则的漏洞,即使害游戏变得无趣也在所不惜。但我也知道他现在放弃了这种主义。

「那问题出在哪里?」

「我要是不跟他亲口说出我输了,他就会笑我卑鄙,在那边得意洋洋。」

将棋基本上就是王将被对方吃掉就算输,但在此之前也可以先投降。一般来说投降时会做出认输的宣告,这点知识我还知道。

「我只是陪他对局所以才让他,但我如果说『是你赢了』或是『真没办法』,我姪子会不满意。但既然我都让到自己死棋了,说不说出口又有什么差。」

「你不想见口承认你自己输了吗?」

里志漏出有点难堪的表情。

「我是希望他靠自己的实力逼我说出这句话。言不由衷的话很难启齿。但这不过就是措辞的问题,他说我卑鄙也有道理,我也是还不够成熟啦。」

余时间分分秒秒都在流逝,实在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我还是不禁苦笑。

「我懂。我以前也在亲戚的结婚典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