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推销』、『实际阅读后是很有趣,只是缺乏吸引读者翻阅的要素』……换来的老是这些评语。」
百田先生以低沉的语气,继续吐露心声。
「我在出道以前,一直认为作家只要写出有趣的内容就好,事实上却不是这样。」
面对那张有气无力的苦笑,我的内心感到一阵纠结。并非因为「内容不有趣」,而是基于「有趣却难以行销」这种商业层面的理由被打回票,会是怎样的心情?未曾写过小说的我根本无法想象,只是————
「我、我有空会去买的。」
我开口说:
「百田老师的出道作,我有空……不对,我今天回家时就会去买一本。因为听说内容非常有趣,我好期待呢。」
百田先生起初露出目瞪口呆的模样,接着换上温柔的笑容说:「谢谢您,我很开心。」
「————原来你在这里啊。」
此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我回头望去,一名身上西装与眼镜十分相衬、模样完全是我梦中情人的男子站在那里。起先我感到一阵怦然心动,但在看清楚来者是南先生之后,忍不住想暗啐一声。
可恶,我恨你,上帝。为何这名男子……为何偏偏是这个混账家伙,拥有完全符合我喜好的外表呢……
「南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麻将大赛的干事,在伟大的旭川老师吩咐下,正忙着预约能当成场地的麻将馆。」
看来南先生被作家前辈当成跑腿小弟。这个人在出版业界还真是恪守本分,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西东老师,真亏你能够平心静气地与旭川老师相处。」
百田先生十分不解地说。
「我光是听见那个人的说话声,就大感吃不消了。」
「哼,那也是他的可爱之处啊。」
南先生夸大地双肩一耸。
「至今一直活在底层的作家,碰巧跟上时代的潮流,大红大紫到超出他原本的实力,也难怪他会得意忘形。既然只是昙花一现,没办法长久持续下去,我们就以宽容的心态,原谅他嚣张的态度吧。」
……喂,你未免太鄙视人了。明明是只出版过一部作品的新人作家,凭什么说出这种话呀。原本还以为他在出版业界很守本分,我决定收回前言。南阳单纯是在装乖,骨子里仍是本性不改。
「而且那个老师出手挺阔绰的,明明麻将技巧很差却爱赌,我今天也要好好海削他一票。对了,新人,你会打麻将吗?」
他居然说「打麻将」。会把「玩麻将」说成「打麻将」的人,不是实力很有一套……就是从麻将漫画里现学现卖的家伙。
「会啊,因为爷爷曾教过我。」
「平胡自摸配上两张宝牌,总分多少?」
「因为是二十符四翻……散家是一千三与两千六,庄家的话是全收两千六。」
「假设庄家丢骰子的数字为十二,起家是谁?」
「能被四整除,所以是左边那位。」
「好,接下来的麻将大赛也算你一份,因为有人临时不能参加。」
「……那个,筹码怎么办?拜某人所赐,我手边根本没钱。」
「基本上不会使用筹码。不过想赌钱的家伙,就由个人自行决定。」
「那就好,不赌钱的话,我也能放心。」
「不然你要跟我外叉吗?倘若你输钱的话,我可以先让你欠着。」
「我才不要呢。」
居然还说出外叉。在时下赌钱的麻将里,会使用「外叉」二字的人,不是在赌场颇有名气的代打高手,就只剩下大幅受到麻将漫画影响的家伙。
总觉得这个人在胡牌时还会说出「承让了」这种台词。
时间来到晚上六点,派对正式宣告结束,与会者们开始分头行动。比方说参加编辑部所办续摊的人们,派对结束后就离去的人们,以及————私下一起去续摊的人们。
我跟南先生为了参加旭川朝日所举办的麻将大赛,在饭店入口前等待主办者的到来。至于其他参加者,则是先一步前往预约好的麻将馆。
我们是预定与旭川老师会合后,再一同前往麻将馆。但是————
「……好慢喔。」
我确认一下时间,目前是晚上六点三十分,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分钟。
「啐,手机没人接,那个大叔在干嘛啊?」
拨打到第三通电话仍无人接听,南先生用力握住自己的手机,不耐烦地低语。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扭头环顾四周,在饭店柜台前发现春山先生的身影。
于是,我走向他询问:
「春山先生,请问您知道旭川老师在哪里吗?我们约好一起去麻将馆,只是已到约定时间,他却迟迟没有现身,拨打手机也无人接听。」
「咦?你们打他手机也没人接吗?其实我从刚才就联络不上他,还以为他是一如往常故意不接我的电话……」
春山先生低头看手表。
「既然联络不上老师,我想他应该还待在饭店的房间里,撰写专栏的内容……」
「咦……这、这不要紧吗?记得您在会场上曾说过,专栏的交稿期限是今晚六点……」
「啊~那是骗人的,其实真正的交稿期限是今晚午夜十二点整。」
「……」
嗯,我也不方便多说什么。毕竟作家与责编之间经常出现这类交涉与算计的情况吧。
「怎么办?南先生,旭川老师似乎还没有完成工作。」
「真伤脑筋耶。」
闻言————
「假如两位方便的话,可以去帮我看看情况吗?虽然本该由我前往确认,但偏偏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春山先生说完,将房间号码告诉我们,同时交出备用的钥匙卡。由于是为了让旭川先生赶稿才在饭店订房,因此从饭店收下的两张钥匙卡,其中一张是由春山先生保管。
3612。
我们搭乘电梯前往三十六楼。其实我打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楼层,不过构造上无法看见室外,所以这个体验并没有带给我太多恐惧与感动。
我们行经铺有长毛地毯的走廊,抵达3612号房的门前。
「旭川老师!旭川老师!」
无论我们如何按门铃、敲门或是大声呼唤,都得不到回应。
「不行,难道他睡着了?」
「或许是死了吧。」
「请别说这种触霉头的话啦。」
我取出钥匙卡,插进门把上的感应器。看见感应灯变色后,即可确定门锁已经解除。我稍稍推开房门,从门缝中再次呼唤旭川先生,但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因为门炼并未扣上,所以我礼貌性地说一句「打扰了」,便推开房门走进去。结果————触霉头的光景随即映入眼帘。
满身是血的旭川朝日倒在地上。
他趴倒在床铺与桌子之间的地毯上,头部流出大量鲜血,把看起来十分高级的西装染成红色,有一台笔电摔落在他的身边。裂开的萤幕呈现半毁状态,其中一角明显沾有血迹。
旭川先生没有任何反应。
就连一丝抖动都没有。
「咿……」
饱受惊吓的我,掩住嘴巴向后退。身旁的另一位男子,有别于反射性倒退一步的我,反而向前跨出一步。
我不清楚他是否基于反射动作。
总之他毫不犹豫地走进房间,蹲在趴倒于房间中央的旭川朝日身旁,伸手摸向对方的脖子确认脉搏。
「……晚上六点四十二分五十六秒————旭川朝日笔下的当红作品《恋爱、泪水与未完成的侦探》,正式确定断头了。」
南先生边看着手表,边低语这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话。
「所、所以他————」
已经断气了。作家旭川朝日宣告过世。这个瞬间,麻将大赛确定中止,交稿期限是午夜十二点的杂志专栏确定不能如期完成————而且一如南先生所言,「konamikan(粉蜜柑)」也确定无法完结了。
因为作者已经过世,导致无法完结————
「哼哼。」
南先生忽然发出笑声。他低头俯视遗体,像是情不自禁似地笑出来。这不是目睹遗体时应有的反应,再怎么缺乏同情心也该有所限度。
但我仔细观察后,发现他不是看着遗体。
他隔着镜片射出的锐利目光,并非落在遗体上,而是遗体的侧面。
「该说他不愧是推理小说作家吗?居然在死前做出这么有趣的事。」
我压下恐惧,顺着南先生的视线看去。旭川朝日以正面朝下、右手稍稍举起的姿势趴在地上,位在他头部侧面的右手竖起食指,指尖上沾着血迹。
那沾血的指尖————在地毯上印下了红色圆点。
红点一共有八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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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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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纵二横四、共计八个的形式,用鲜血在地毯上印下红点。由于排列得太有规律,很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血迹,而是人为————某人刻意排列出这样的红点。这点无庸置疑。
想必是受害者在临死之际,挤出最后一丝力气————
「即使是我,也是首次在现实中拜见这种东西。」
很可能是受害者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特地印上这八个点。
正是世人常说的————死前讯息。
2
警方随即抵达现场,开始进行搜查。
旭川朝日的死讯,瞬间就在尚未离开饭店的出版业界人士之间传开,大家连忙采取应对措施。许多编辑也从续摊的会场赶回饭店。至于麻将大赛,理所当然被迫中止。
身为第一发现者的我跟南先生,在接受过简单的侦讯后,很快就重获自由。也不知该说是好是坏,应该全都多亏「极恶侦探」的盛名吧。
现场附近的警察全都认识南先生————具体说来,是一见到他就保持一段距离。警方对于「极恶侦探」的基本方针是「放牛吃草」,他们不会积极接触,但也没有做出赶人的举动。似乎根据过往的各种经验,警方认定最佳做法就是「放牛吃草」。
「————能肯定这是一起杀人事件吧?」
我出声询问后,南先生点头回了一句「不离十」。
目前我们位于案发现场的三十六楼休息区内,坐在沙发上喝着从贩卖机买来的饮料,侧眼旁观忙进忙出的警方人员与出版业界人士,针对此事件进行讨论。
「根据现场状况,难以想象是自杀或意外。虽然鉴定结果尚未出炉,但最有可能的死因是头部遭受重创。至于凶器,十之是那台笔电。」
遗留在现场的笔电,听说是旭川朝日的遗物。由于机型老旧且体积偏大,重量约有两公斤左右。假若利用该物使劲殴打被害人,其杀伤力足以致命。
在鉴识人员抵达现场前,南先生曾私自验尸,结果在受害者的头部,发现遭受钝器连续重击所留下的多处伤痕。
犯人是使用笔电杀死旭川朝日。
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挥动笔电殴打他。
若非抱持明确的杀意,不可能做出这般举动。
「南先生,我注意到一件事,方便说出来吗?」
「什么事?」
「依照现场状况来看————这不就是『密室杀人事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