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书与钥匙的季节

猫住的城市 陈施豪 4884 字 2022-10-23

放学后在图书室,松仓对我说了假警察骗个体户移走现金、在行窃之前被逮捕的故事,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当时钱已经被偷走了。那时松仓说「个体户想要把钱拿回来」,钱被人偷走了当然会想拿回来,所以严格说来这并不是谎话,但这种说法根本是模棱两可。

松仓要找的宝物其实是他爸爸偷回来的赃物。报纸有提到,那是市价七百万圆的贵重金属。

「为什么……」

我正在自言自语时。

「你果然找到真相了,堀川。我一直都有不祥的预感。」

后面突然有人说话,我吃惊地立刻转身,其实我光听声音就知道那是谁了。站在那边的是穿着质料柔软的衬衫和黑长裤、单手插在口袋里的松仓诗门。

松仓望向我正在用的计算机,屏幕显示了跟奥知春秋的判决有关的报导,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我正在做什么,以及我知道了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因心虚而惊慌不已,尖声叫道,松仓像平时一样耸耸肩。

「简单得很。你怀疑我说的话,要调查就得翻旧报纸,自然会先来图书馆。但是这里的停车场很小,如果要骑脚踏车来,就得早点来才找得到停车位,若是搭公交车要几点来都无所谓,只是要多花钱就是了。」

完全被他看穿了。我愣住了好一阵子,但这反而让我冷静下来。我指着屏幕,简洁地问道:

「这是真的吗?」

松仓回答:

「嗯,是真的。」

我不认为报纸的报导会出错,但是听到松仓这么干脆地承认,反而让我感到惊讶。

松仓贴近屏幕,迅速地看完报导,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真不希望你知道这些事。每次看你找到线索我都很兴奋,但我也很担心会被你发现真相。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找到这篇报导。我不是看不起你,堀川,但你比我想得更厉害。你是从哪里发现的?」

「……停车场的租金。」

「停车场……啊啊!」

松仓闭着眼睛抬头向上。

「是啊,这是当然的。只要想到是谁租了停车位,后面就简单了。嗯?我有跟你说过我爸的名字吗?」

「没有,你没说过。你只说诗门、礼门和你爸的名字加起来是五分之三。」

「光是这样你就猜到我爸的名字了?真了不起。」

松仓捂着嘴低下头,发出笑声。

「就连我自己都是上了高中以后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是四书五经呢。真服了你,我投降了。」

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势,又笑了出来,接着他正色说道:

「我虽没有说谎,但我不觉得这样就能为自己开脱。抱歉,我没有对你说出全部的事。我想你应该有知道的权利,所以才来找你,能碰到你真是太好了。」

松仓是为了回答我的问题才来图书馆吗?

「……你想要阻止我吗?」

「可以阻止的话当然是最好的,但我一定阻止不了你吧。」

的确,只要我想查,松仓是不可能阻止我的。

既然他愿意回答,我有好几个问题想问他。我指着屏幕说

「光看报导还不够清楚。事情经过到底是怎样?」

「其实几乎跟我说的故事一样,故事中的个体户是一个叫作印场重郎的老头,他主要在东京经营游走法律边缘的生意,然后在故乡高崎盖了豪宅。这家伙把一部分赚来的钱藏在豪宅里,我爸不知怎么发觉了这件事,就设法让他疑神疑鬼,直到偷走钱的时候都还很顺利,但我爸为了让他疑神疑鬼而到处偷些小钱的其中一次出了错,结果就被抓了。虽然我爸已经把印场的钱藏了起来,却因为恶劣的计划性犯罪而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我那时还是小学生,警方没有告诉我案情,我妈也从来不提我爸的事,连他待的是哪个监狱都不告诉我。她有告诉我爸爸的假释申请被驳回了,但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藏起钱这件事让我无法理解。

「就算他把钱藏起来,被判了民事赔偿之后还不是得把钱拿出来?」

假使找不到被偷的钱,也可以向窃盗犯要求同额的赔偿,这样窃盗犯根本没有占到便宜,而且财产若是被扣押的话,连停车场的租金也没办法付了。

松仓稍微笑了一笑。

「你真敏锐。这就是这个故事有趣的地方。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其实……」

等一下,刚才松仓说印场把一部分赚来的钱藏在家里,意思是……

「喔喔,因为被偷走的是隐藏财产,所以受害者不能说出有这笔钱吧?」

松仓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这就是你最不好的地方。别人得意洋洋地讲话时就该安静地听嘛。」

「你很想讲吗?抱歉?」

松仓挠挠头。

「也罢,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些钱要是上了台面,他自己搞不好也会因为逃税而被逮捕,所以我爸的罪状并不包括偷了印场的钱。珠宝之类的东西必须还回去,但是跟现金相比,那些只是九牛一毛。」

从报导看来,其他受害者被偷的钱只有五百圆,就算他要归还贵重金属、赔偿偷走的钱,也完全无须动用自己的存款。这样我就了解他为什么有钱付停车场的租金了,但我觉得松仓说的话虽然不假,还是有些含糊不清的部分。譬如说,印场的隐藏财产连审判时都没有曝光,为什么松仓会知道?

「松仓……」

我正想要开口,又把话吞了回去。这种事最好还是别问。究竟是松仓的爸爸还是妈妈把事情泄漏给他,事情不是很明显了吗?松仓的妈妈没有继续用奥知这个姓氏,而且绝口不提坐牢的丈夫,可见她应该是想让孩子远离身为罪犯的丈夫。我会想要听松仓详细解释这些事吗?我己经被拖下水了,该问的事是得问清楚,但是没必要知道的事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

「什么?」

「没什么……对了。」

我还有更想弄清楚的事,那是一大重点。

「那个印场重郎是怎么死的?」

「我不太记得……好像是癌症吧,他应该超过九十岁了。」

松仓犹豫地回答。

「那个人会死和窃案没有关系。」

松仓爸爸的罪状没有包含伤害或杀人,所以我也觉得两者多半无关,但我非得确认不可。松仓翻着白眼说

「什么嘛,你竟然怀疑这种事?不只是印场,我爸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一根头发。若说印场因为钱被偷走的打击而缩短性命,我是不能完全否定啦,但窃案发生在六年前而印场是四天前才死的。」

四天前……

我们在学校图书室说故事是三天前的事。对了,那天松仓没有做图书委员的工作,一直在看报纸。

「报纸上刊出了他的讣闻吗?」

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知道那个案子的受害者过世时,松仓是怎么想的?我现在才知道,那天松仓一直在看的是讣闻的版面,等到图书室快要关门的时候,他就若无其事地和我聊起从前的故事。

如果那天我们没有聊过去的故事,我就不会发现松仓爸爸的任何事情了,松仓应该也希望这样吧。

「……为什么要跟我说?」

我这么一问,松仓就垂下眼帘。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过去明明都是独自一人调查,为什么会想要向你求助呢?为了找到那些钱,我什么都愿意做,但我又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之所以会跟你说……」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整顿思绪。

「是因为觉得你很可靠呢,还是认定了一定找不到所以说出来也没关系呢,或许两者都有吧。我的心里现在也有两种想法,一种是觉得自己做了蠢事,另一种是很庆幸和你谈了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哪一种想法比较强烈。话虽如此,你一定觉得很困扰吧?真是不好意思。」

困扰啊……的确,就算我不知情,还是和赃款扯上了关系,说不定会因此惹上大麻烦。不过我们还没真的找到那笔钱,而且我也不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罪。

「不用道歉,没什么好困扰的。我虽然有些惊讶,但也觉得很愉快。」

松仓的表情顿时柔和了许多,或许他也觉得很愉快吧。

在堆满书本的房间之中的这一小块区域,我依然坐在旋转椅上,松仓则是单手插在口袋里站着。周六的图书馆应该会很热闹,但或许是书本吸收了声音,我们所在的地方非常安静。挂在窗上的百叶窗没有完全遮住阳光,洒进来的光线落在灰色的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