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种对女子而言都是极残忍的事。
他们自“鬼洞子”中救出的女子,至今仍有九成以上无处安置,暂时被开封府安排在慈幼局或是绣房中做事。
其中有些是真的无家可归,绝大多数却都是被家人嫌弃丢了脸,不愿领回家中。
金老汉听闻此事却老泪纵横,说是只要女儿能回来便好。
叶燃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原本猜测金家小娘子或是被送去了襄阳王处,却不曾想到竟在太师府中见到了金老汉心心念念的女儿。
便是今晚没能搜出旁的东西来,于她而言也算得上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何况,叶燃还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将痛哭失色的嫣红推到身后,交给叶灼看着,自己却踏前一步,看着那姹紫,淡淡道:“至于这位姑娘,恕我眼拙,不曾看出你的师承来历。”
叶燃此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立时神情大变,腰间挎刀纷纷出鞘,一时间场中寒光四射,煞气满溢,换了个胆小的,早已吓得双腿发软了。
那姹紫却嫣然一笑,道:“啊呀,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啊……”她此时开口,声音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柔腻婉转,荡气回肠。
说着便伸了个懒腰,扬手一振,身上披着的那件紫色寝衣便无端碎成一片片的,轻薄如蝴蝶般漫天飞舞,几欲迷人眼。
在场众人无不失神了一刹那,唯有叶燃丝毫不受影响,扬手朝满天飞舞的碎帛中一伸,便握住了一人的手腕,道:“姑娘好身手。”
那姹紫原是想借机逃逸的,却冷不防被叶燃捉住手腕,百般挣脱不能,这才不情不愿地现出了身形。
彼时空中飞舞的丝绸碎片也已渐渐落下,众人这才看清她此刻的装束,显然不是中原人士。
一袭短衫短裤皆以极为艳丽的蓝色染成,四肢全都毫无遮掩地露在外面,越发显得肌肤雪白细腻,在这夜色中白得几乎耀眼,颈间足上皆套着亮晃晃的数个银圈,圈上缀着几个小小的银铃,行动间叮铃叮铃地轻响着,极为好听。
吴庸在一旁已经失声道:“你是苗女?”
姹紫笑盈盈地道:“这位官长猜对了,只可惜我没带着糖,不好请你吃了。”
她语声甜腻,笑容甜美,下手却狠辣无匹,同吴庸说话的这点工夫,手上丝毫不停,已然同叶燃过了三招,每一招不是挖眼便是戳喉,俱是搏命的招数,丝毫不留余地。
叶灼在一旁看得十分火大,当即迈前一步,便要出手擒下她来,却见叶燃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这才忍气退了下去。
三招一过,叶燃便已摸清了这姹紫的底细,功力只是平平,然而身法诡异,招数亦极奇特,犹如一尾游鱼一般,若无防备定然要着了她的门道。
但绝不是他们师姐弟的对手。
叶燃正要将她拿下,忽然心念一动,侧身故意卖了个破绽给她。
果然便见这苗女上了当,欺身朝左跃去,恰好路过庞太师身侧,只见她手中腾起一蓬烟雾,直朝庞太师的面门扑去,口中还恨恨地道:“你们中原男人全是废物!”
庞太师本是一介文人,又年老力弱,再者双方原是各怀谋算合作行事,也勉强还算得上是盟友,哪里料得到这苗女竟会突然变脸暗算,只当自己必定命丧此地,心中大骂这些苗人野性难驯,却也只能闭目等死。
却忽觉得肩上被人拍了一记,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横飞了出去,重重跌在那泥泞地上,倒是正好躲过了那蓬烟雾。
庞太师摔了个头晕眼花,待勉强挣起来看时,只见场中一白一蓝,两团人影速度奇快的交手了数个来回,却陡然停住了。
原来是胜负已分。
叶燃一手扣住那苗女的脉门,另一手迅疾无匹的在她身上连点了十来处大穴,她立时便僵立当场,再不能动弹了。
那苗女瞪眼看向叶燃,大怒道:“你也是女子,却为何替这些臭男人效命!”
她又看了一眼泥地中的庞太师,恨恨道:“这老男人道是能替我寻到负心的汉子,我才在他家中住下,谁知道他这么不中用,竟引得你来抓我。”
叶燃眉头微皱,问她,“给老鼠喂药的是你?”
她昂首应了。
叶燃又问她,“以蛊虫控制老鼠的也是你?”
那苗女冷笑一声,道:“那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我还不曾放出去呢。”
叶燃放开手,看她一眼,淡淡道:“我不替任何人效命,也不管你们的爱恨情仇,他若对不起你,你自去折磨他便是,但为了这么一个你口中的‘臭男人’,你便不惜毒害数十万汴京无辜百姓,单凭这一点,我就饶你不得。”
说罢挥掌拍在她小腹处,废了她丹田气劲。
这苗女也是性子倔强,丹田被废的痛楚非同小可,她竟是硬生生地忍住了,连半声都不曾哼出来,只脸色变得煞白,仍咬牙恨恨道:“你武功高强,生得又美,谁敢负你,我却只有这一个手段可用。”
叶燃看她满脸不忿,叹了口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男子始乱终弃,律法上或许定不了他的罪,你做出这等事,自然是活不得了。但你若愿意,可说出他的姓名来历容貌特征……上天有眼,未必此人不会受报应。”
若是上天没有报应,她也不介意替天行道一回。
那苗女听到这话,怔怔想了一会,忽地仰首,朝叶燃粲然一笑,道:“你是好人,多谢你。我那负心情郎他生得甚俊,比你,比你身边这位小兄弟也只略差一点儿,他右边乳头旁生有三颗红痣,左手小指小时候受过伤,平日里看不出来,略有些屈伸不便。这次他能逃走,也是我上山去给他找草药治伤的时候没留下阿黄看着他……”
叶燃:“阿黄?”
苗女点了点头,道:“便是被你家小师弟震死的那只母蛊,它阿娘就是我阿娘的伴儿,它也是从我出生时候开始就陪着我的,从小喝我心头血长大的,只可惜被你情郎震死啦。”
叶燃微微一怔,待要分辩叶灼并非自己情郎,却又看她面色白如金纸,已是奄奄一息,又何必浪费她在世这点最后的时间来同她解释何谓师门,何谓师弟?遂闭口不提,只见那苗女蜷缩在地下,眼神渐渐涣散,口中喃喃低语着什么,已是一两句汉话中夹杂着三四句苗语,全然听不出她在说什么了。
四周的皇城司众人,尤其是后面赶来的子丑二支,因来得太晚还不曾见过叶燃出手的威势,便有那一等不懂看人眼色的货蠢蠢欲动,想要自作主张上前拿人,也好分润些功劳。
只是脚步方刚刚抬起,尚不曾来得及迈出,便被叶燃看似不经意地一眼扫了过来,立时浑身如坠冰窖之中,竟骇得深深地埋下头去,不敢再轻举妄动。
因而也没能看见自家顶头上官、吴庸吴大人以及陈琳陈公公的黑沉脸色。
这时那苗女已然渐渐出气多过进气,不知是否回光返照,眼神陡然清明起来,她此时鬓发散乱,面上满是血迹灰尘,仍不掩其美艳之色,她抬眼看向叶燃,面露哀求之色,道:“莫教这些臭男人侮我尸首。”
叶燃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我命人去调女仵作来验你生死,顺带送你一程。”言下之意便是验尸不可免,只是不教男子近她身便是。
那苗女微微一笑,低声道:“这已经很好啦,谢谢你。”顿了一顿,又道:“你们中原男子都不是好人,若是他们难为你不肯,也就罢了,我记着你的这份心意便是。”
说罢,缓缓合上了眼,又低低叫了两声,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叶燃自然知道这苗女此刻已经生机断绝,她垂目看着地下尚且温热的尸首,不由得有些怔忡。
哪怕是有天大的委屈,对不起她的也只有那负心男子一个人,她却因此就和庞太师同流合污,藏身汴京之中大规模制备蛊毒,根本不顾这汴京城中的数十万无辜民众的性命。
此时身死,罪有应得。
然而叶燃见她生得秀美动人,又天真意气,一副情爱大过天的模样,不免便想到了初相识之时的黛绮丝。
如果这苗女初至京城时没有遇到包藏祸心的庞太师,不曾做下这样罪无可赦的祸事……若是被她先遇到这姑娘,带在身边调教,断然不会让她走到这一地步……
叶燃不动,旁人都不敢动,还是吴庸吴大人仗着和她交道打得多,较旁人都亲近些,壮胆凑了过来。
他也怕叶燃在想事的时候出手误伤自己,遂先轻咳了一声,见她仿佛回过了神,才压着声音发问道:“这,这苗女可是死了?”
叶燃点了点头。
吴庸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实在是这苗女身法太过诡异,又有那等令人防不胜防的蛊毒在身,令人心生惧意,今日若非叶燃在此,皇城司还不知道要伤亡多少人——然而若非是叶燃,皇城司今夜根本无需来此,当然这念头不过是一晃而过,他是连想也不敢多想的。
于他们做老了官的人来说,当场生擒或打死这等穷凶极恶的要犯,都是要积功升迁的,当下正要循例拱手恭贺,一眼瞧见叶燃面上殊无喜色,当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转成了与叶大人同一款的沉凝表情,想了一想,方问道:“叶大人可知她临死之时叫的是什么?”
这一问倒不是他多余,而是人犯临终之言,往往与心头最关注之事有关,说不定便是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