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未毕,场中已是哗然。
这归来子又是哪号人物?何德何能竟能接任教主一位?
莫说是正道来人面面相觑,便是东方不败亦是面现诧异之色。
东方不败同任我行虽也是多年不见,但当年他还是任我行下属的时候,为了上位,处处留神揣测任我行心意,以便投其所好,因而要说当世最了解任我行之人是东方不败,绝不为过。
任我行这等傲气之人,便是被关入西湖黑牢也不曾向东方不败服软过半个字,此时竟会当众说自己“年老德薄”……这人难不成是在黑牢中被关疯了?
只见任我行脸色木然,无悲无喜,便是立在他座下的向问天和任盈盈两人亦是毫无动静,如同被人控制的木偶一般。
东方不败是何等聪敏之人,一眼便看出来此中大有蹊跷,他虽不曾得传那“三尸脑神丹”的炼制秘法,对魔教诸般传承却是了然于心,连带各种轶事都看得熟了的人,当下心念电转,陡然扬声道:“归来子又是哪号货色,出来让我瞧瞧。”
只听得“哈哈”数声大笑,从任我行的宝座后头,竟转出了一个人来。
这人面目黧黑,生得寻常,身着青色道袍,却丝毫没有半点出家人的清净,从任盈盈身上一扫而过的目光中满是淫邪之色。
随即又看向了东方不败,“啧啧”了数声,道:“虽是不男不女,倒也生得魅人,做本教主的如夫人也使得。”
要是换了数月之前,东方不败若是听了这话,势必勃然大怒,势必要将在场之人全数杀了灭口才可。
此时却只不过懒洋洋地笑了数声,道:“是么?你这般姿色,却连替本教主洗脚也不配。”
话音未落,众人只见场上红影一闪,东方不败身形如电,已然疾射至那西侧山头,转瞬便已同那自称“归来子”的道人“砰砰乓乓”地对了七八招。
竟是不分胜负!
要知道早在数年前,东方不败便已是公认的武林第一人了,除少林武当两派掌门外,旁人对上他是决无胜算。
便是之前任我行重出江湖,大伙儿私下开的赌局之中,压东方不败胜的人仍是有七成之多,足见其多年来在江湖中人心中积威之胜了。
这归来子竟能同他对战而丝毫不落下风……
令狐冲坐在椅上,一颗心更是跳得砰砰的,盖因他已经从身形武功认出了归来子便是那日在城外突袭他的人。
这人武功如此高强,为何却竟只是破了他的丹田气海,不曾伤他性命?后来又为何匆匆离去?
他心中仿佛已经有了预感,目光不由得转向四处,搜寻着理应在场的一个熟悉的人影。
果然便听一个极为好听的女子声音自顶上响了起来,其间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怒气,道:“归来子,你好大的威风!”
那归来子却似是早已料到了一般,桀桀地怪笑了起来,道:“叶宗师既然在此,何妨现身一见?”顿了一顿,又道:“总不能是怕了我这个小小的刑堂长老罢。”
又听一人应道:“对付你这小小的刑堂长老,却还用不到我师姐出手。”
三人说话之间,场中众人便见一对年轻男女自山巅一棵高耸参天的古松顶端翩然而下,正落在了那归来子面前。
在场众人中无论正道还是魔教都认识叶燃,反倒是她身侧那青年男子样貌陌生,并无人见过,此时倒也无人在意这等小事了,目光俱都聚焦在了叶燃身上。
唯有令狐冲微微一怔。
他原以为伴在叶燃身侧的应是林平之那位堂兄,怎地竟换了人?却也是个俊美无俦的青年人,同叶燃并肩立在一处,正如一双璧人……只是说话口气倒是同林千户一般无二,一般地气人。
归来子目光在面前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又朝场中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忽地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喃喃道:“四个气运之子都在,看来我的运气也不差嘛。”
叶燃忽地一怔,她也会在小世界中寻找气运之物以吸收其中的异种真气,但是……气运之子?四个?
这说的是谁?
她心中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目光在场中一扫,不知怎地便看到了东方不败和令狐冲两人。
眼角余光瞥见归来子似乎也正看向了这两人,面上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叶燃当机立断,朝着归来子便是一扬手,不管是非曲直,总要先将这人擒下再说。
却没料到竟有人比她还先出了手。
是任我行。
自登场开始便一直木无表情,状若心死的任我行,离归来子本就只有三步之遥,此时忽地阖身前扑,双手成锁,紧紧扣在了归来子的咽喉要害之处,沉声道:“将解药交出来!”
归来子的一身武功本就来路不正,反应速度亦是慢了半拍,故而任我行一击必中,是连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
左侧的向问天一口气方才吁出一半,心还未曾定下,便见归来子脸上浮起一个诡谲的微笑,忽地举手做刀,朝扣在自己喉间的任我行双手斩下。
这一下变生肘腋,就连叶燃也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归来子这一记斩下,生生将任我行双手砍断,余势未消,竟是砍向了他自己的脖颈,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系统已经在叶燃脑中尖叫了起来,“防护罩,他用了个人防护罩!”
防护罩是主脑商店中可供兑换的商品之一。
叶燃原本也只是推测这归来子是偷渡者,欲待擒下拷问,此时却已经是证据确凿了。
这人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可见其穷凶极恶。
便是没有师门的大仇,她也不能任他在此间世界作恶。
任我行双手被斩落却丝毫不退,人跃起在空中双脚连踢,将归来子逼向了左侧,向问天挥掌而上,势如疯虎,呼呼风生。
叶燃见任我行和向问天两人舍生忘死,竟已将归来子缠住了数瞬,却也知道他们两人撑不了多久,朝令狐冲喝道:“将她带开!”
她眼力敏锐,早看见任大小姐立在一旁不说不动,面纱之外的双眼中却早已盈满泪水,想必是任我行和向问天不舍她一同搏命,故此点了她穴道,却不知此时此处才是最危险的。
又见东方不败亦加入了战团,三人缠斗之下,归来子纵然有诸般道具,也无暇分神去用——偷渡者身上是决计不会再有系统相助的——但最多也不过十瞬,便会被他寻到机会。
眼见情势紧急,叶燃伸手便要先将叶灼推到身后去护着……却没有推动,她也来不及回头去看,双眼仍自注目着归来子那方,心中飞快盘算着出招时机,只厉声喝道:“小灼,听话!”
却只觉得手中一空,身前却蓦地被一片黑影罩了下来,耳畔传来了叶灼带着温热呼吸和低低叹息的声音——“师姐,我长大了。”
叶燃怔了一怔,无暇细想,却见那归来子忽地飞速后退,脱离了那三人的战团,朝自己这方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手腕一翻,在纷飞的道袍广袖之下竟露出来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一点红炎已然从枪口露了出来。
她反应已经算是极快的了,当即向前一扑,将叶灼就势一并压倒在地上,眼角余光却瞥见那归来子枪口朝地面微微挪了一分。
叶燃方才力道用老,此时已经收势不及,自忖是决计躲不开这一击了,手腕发劲,正要将叶灼推开,却忽地觉得一股大力自身侧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右侧飞了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一记黑光擦着叶灼右肩而过,瞬间他整条右臂连带着腰腹间的部分躯体便不见了踪影。
叶燃人尚在空中,见小师弟面色瞬间惨白,一声未出便昏死了过去,那归来子却又抬手要开第二枪,霎时急怒攻心,不假思索地探手往袖中一拉,一柄明净剔透宛如冰雪雕成的长剑便已握在了手中,回手朝那归来子遥遥一挥,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离体而出,当即便将他举枪的右手斩了下来。
归来子一声痛呼尚未来得及出口,叶燃足尖一点,人已经朝他疾飞而去,人尚未到,手中长剑连挥之下,方圆一丈之内俱都是剑气纵横,锋利无匹,顽石巨木皆成齑粉。
她此时乃是含恨出手,全力以赴。
那归来子原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是仗着手中利器作恶罢了,他害人之时志得意满,轮到自家断手,却是痛哭出声,涕泪连连,恨不得立刻脱离此间世界,逃之夭夭。
然而他是早被主脑登记在册的偷渡者,没有系统随身,无法通过正规途径脱离,所需时间要在十秒以上。
此时人被叶燃追杀得左支右绌,哪里还空得出这许多时间来。
况且他昔日在中州世界逗留的时日甚长,知道叶燃是出了名的貌善手黑,又将师门看得比什么都重。当年坑害自在门一事自己并未亲自露面,纵然落入她手中,也可狡辩一二。
但此时可是当着她的面伤了她打小儿护着的宝贝师弟,一旦被她抓到,不但必死,还必定死得苦不堪言。
遂一咬牙,将压箱底的宝贝拿了出来。
他们成了偷渡者之后便不能再从主脑商店中兑换东西,这门粒子炮是他脱离系统前兑换来的威力最大的一门武器,施展开来足以湮没整座青云山。
像叶燃这等自在门教出来的正道弟子,行事再怎么狠辣,也必定是救人优先的,只要能拖上一拖,他便能脱离此间世界了。
叶燃眼看归来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正要挥剑先断他四肢,再拿下拷问,心中警兆忽生,蓦地抽身后退,只见归来子身下忽地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黑洞。
她心中大惊,再顾不得任何旁的事,扬掌往空中一拍,一道白光自掌心疾射而出,随即化作千万道白色流光从头顶倒卷而下,又复朝四方升腾开来——是系统同她合作日久,默契十足,在那一瞬间及时兑换出了最高级别的防护罩,将方圆十里的人俱都护了起来。
在场的人只见一朵九瓣白莲陡然自场中升腾而起,转瞬便已扩展到了整个山头,将众人俱都笼罩了进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外间黑光闪耀,撞击在那白莲的花瓣之上,爆出五光十色的光华来,其明亮程度令人不敢逼视。
大伙儿俱都被逼得低下了头去,如令狐冲同东方不败等人虽是心中担忧叶燃两人的安危,却被那光芒刺得低头闭目,泪水长流,半点办法也没有。
时间大约只过去了短短几瞬,于他们而言却像是过了许久许久。
突然之间,黑光白光一同散去,天地重又归于一片寂静。
东方不败反应最快,立时跳了起来,奔出去朝四处张望着,以他的目力,也只见身侧山野茫茫,一望无际。
什么黑光,什么白光,什么剑气,俱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要不是这青云山头西侧空地之上一切俱都化为齑粉,他几乎要疑心方才自己所见的都是幻觉了。
只是……无论是归来子,还是叶燃同那样貌陌生的俊美青年,俱都消失不见了。
还有一侧失了双手的任我行,正由向问天和任盈盈搀扶着,面色煞白地朝东方不败看来。
东方不败独自立在那山巅许久,忽地扬声大笑了起来,越笑越是畅快,越笑声音越是响亮,四面八方的山谷中俱都回荡着他的声音,说的是——
“自今日起,盈盈便为我朝阳神教的左护法,教中事务俱都由她处置,若有人不从,杀无赦!”
世人皆知,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多半是下任教主的候选人。
只是数月之前,教主东方不败已经传令天下,日月神教自此改名为朝阳神教,光明左右二使也改为左右护法。
名字虽是改了,实质却是不变。
此时东方不败这一番话公告天下,等同是将任盈盈立为下任教主了,至于现任教主到底是谁,却也无关紧要了。
任我行总是要帮自家闺女的,只要东方不败不出来同她为难,自此朝阳神教便可说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任盈盈霍然抬头,一双妙目中满是惊讶之色,场中众人同她一样愕然,待看向东方不败时,却已经只见一袭红衣于山间飘荡,倏忽而西,倏忽而东,人却已经去得远了。
令狐冲独自立在场中,朝着高天流云看了半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方缓缓走向任盈盈父女,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绿色瓷瓶,形制甚是古怪,状如水滴。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衡阳城的林震南手中亦展开了一封信笺,细细读着,力求将其中写的诸事记下来。
他那过世堂哥的独子,林衍之林千户已然在数日前上表辞官,将林家家产和人脉俱都留给了他,他须得好好打算,为独生爱子博一条出路来。
※
叶燃眼前一黑,不到一瞬,又亮了起来。
她站在了一个广袤无比的空间之中,脚下是万千星海,头顶身侧也俱都是……万千星海。
人处身在其间很容易便会迷失了自己。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不知隔了多少年的星光闪烁着,却始终无法照进这片空间。
唯有她面前有一大团不可名状的光晕,在不停地变幻着,每一瞬的大小形状乃至颜色,都和下一瞬截然不同,也永远不会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