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中东星斑

叶燃正想说自己连鱼饵都没挂上,哪里来的蠢鱼会上钩,忽地心念微动,侧头扫了身边这几人一眼,却见个个面露紧张之色,倒像上钩的不是鱼而是他们本人一般。

心下恍然大悟,遂不紧不慢地故意放任那钓线在水面东南西北地晃了几圈。

待看到几人已经紧张得恨不得上来帮她提竿了,这才手上微微用力一拉,只见一条通体鲜红的大鱼立时随着鱼线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后重重砸在了船板之上。

细密鳞片上的水滴映着日光,折射出宝石般的光泽,浅蓝色的鱼眼中乌黑的瞳仁,满满地都是死不瞑目的不甘心。

那当然了啊!

人家好好一条海水鱼硬被你们弄进淡水湖里,还硬生生地挂上了没有鱼饵的鱼钩。

叶教主居然能用空钩从洞庭湖里钓起来硕大的一条红东星斑……该说这群人是傻呢是傻呢还是傻呢?

造祥瑞造得都罔顾天理了!

是红鲤鱼不好看还是清江鱼不好吃?非得从海里抓条大鱼再千里迢迢运过来。

范右使居然也肯批这种经费给他们的。

随着大鱼上钩,水面上蓦地浪花翻滚,好几十号身着水靠的明教教众一并翻身出水,齐齐抱拳高呼“叶教主文成武德,一统江湖”。

叶燃面无表情看着这在史书上颇为眼熟的场景,深觉不可相负这番用心,晚些时候定要好好收拾船上这群家伙。

是夜,教主营帐之中,不时传来鬼哭狼嚎之声。

有好事者言说曾亲见诸位高层相互搀扶,自帐而出,人人蹒跚而行,面露苦痛之色,也不知是受了何等残酷的刑罚。

唯光明二使被留于帐中,直至天明方出,两人脸上竟是犹有余悸,也不知这等夙夜不休,殚精竭虑,究竟是被教主如何处置了。

但自此明教上下一心,冒进浮躁之意尽去,人人恪守本职,养精蓄锐,唯等月圆之夜,好扬眉吐气。

明教这方如何布置暂且不提,却说丐帮被迫要尽这地主之谊,一面要费时费力地将比武场地台子搭起来,一面又要费钱费人手地好生招待八方来客,从上到下忙得不可开交。

底下的弟子们只当是本帮首脑们敢为天下先,勇怼魔教,只觉面上有光,连走路都更加拉风了些。

高层们却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有那等心思灵动的,也曾打算找人助拳。

只是江湖中声望最隆,高手最多的六大派俱都接了明教帖子要来观礼,仓促之间竟找不到什么高手。

虽则除了武当之外,其余五派都以为是明教同丐帮联名发的请帖,这才接下,但丐帮中人并不知情,反而以为这六派都已经站定了不偏不倚的中立位置,越发不敢相请了。

待到各派来人陆续抵达,与丐帮中熟识老友叙旧时提及此事,方知内情,当场气得倒仰,却也无法可想。

丐帮本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处,天下只要有叫花子讨饭之处,便少不了他们的耳目。

无奈光明顶位于昆仑山极寒之巅,方圆百里俱无人烟,若是突然出现一个乞丐,就如同光头上的虱子那么显眼,任谁都能看出有问题了,因此对上明教之时,简直如同瞎子兼聋子一般,样样不知。

这日正是初九,眼看离明教约战的月圆之夜将近,六大派前来观战的高手已陆续抵达,而江湖中想亲眼目睹这一盛事的各路人马也都朝君山而来。

一时间位于洞庭湖畔的这座小城中,武林人士是挤得满坑满谷,客栈民宿俱都住得满满当当,一块瓦片掉下来至少能有三个少侠飞身去接。

掌棒龙头按例巡视了一遍城中秩序,虽无大事,心中却仍是忧虑不已。

旁人只当丐帮成竹在胸,皆是来看他们怎么大败明教的,唯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只怕这次要大败于明教了。

然而此时丐帮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盼望着帮主他老人家的内伤能赶在约战之日前,恢复个七八成。

只是,那阳顶天昔年独上少林,以一人之力对战三大神僧而不落下风,如今又是近十年过去,便是史帮主全盛之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明教高手如云,自阳顶天以下,光明二使、四王乃至五散人,无一不是数得上号的好手,倒更反衬出丐帮这些年来的人才凋零。

他正在那里愁眉不展,也不曾留意前面追逐嬉闹着跑来的一群孩童,眼见得要擦身而过了,耳中忽地撞进两句童谣,顿时惊得他心如擂鼓,狂跳不已。

幸得他到底积年老成,不曾失了分寸,强自镇定,抬头寻到尚未跑远的那几个孩童,拿了几块饴糖,哄他们再唱了一遍,这才匆匆赶回了丐帮总舵,去寻到了传功长老,将他拉到了自己房中,细察四周再无旁人,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可记得,多久不曾见过帮主用那打狗棒了?”

传功长老与掌棒龙头两人是几十年过命的交情,一向深知他粗中有细,此时既然如此发问,定有深意,当下仔细回想,亦是悚然惊觉,迟疑道:“总也有个三四年了。”

打狗棒乃是丐帮历任帮主的信物及武器,史火龙当年亦是手持打狗棒接任丐帮帮主之位的,一套三十六式“打狗棒法”施展开来,江湖中少有人能敌。

自从五年前史火龙意欲以一己之力强行推算“降龙十八掌”后三掌,走火入魔之后,经脉大为受损,自此便不再与人动手,但打狗棒作为帮主信物仍在他手中,每每帮中有事,集会之时总能见到史火龙手持打狗棒坐在高处。

大家伙儿本也瞧得惯了,但究竟史火龙手中有没有持棒,也没有人特别去留意过。

但此时被这么一问,回想起来,果然的确是自从三年多前开始,就不曾再见过打狗棒了,算算时间,恰巧和史火龙性情大变,开始任用新人对得上。

传功长老和掌棒龙头两人面面相觑,想到了一个极大的可能性,却又只盼这不是真的,一时间脊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半晌传功长老方叹了口气,问道:“你,你是如何想到此事的?”

掌棒龙头将今日在城中所遇说了一遍,最后方咬牙将那童谣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掌棒龙头不见棒,掌钵龙头空自忙,旧友新朋哭鬼处,故人尚盼三柱香!”

传功长老默然半晌,道:“这分明便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听起来,听起来……”

听这童谣的内容,史火龙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念及多年来生死相随的情谊,他一时间竟忍不住老泪纵横。

掌棒龙头怒道:“我这便去将那贼子抓出来打死!”说着迈步便要往外走,却被传功长老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