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 125 章

依旧是落针可闻的一片寂静。

太监低着头跪在殿中,一双眼睛悄悄抬起窥着上首绣着金线的华贵裙摆。女子的声音虽慈和无比,他的心却跳得越发的快。

殿中,四下宫娥宫使,无一人出声,均是低眉顺眼地垂首立在各处。

那太监吞了吞口水,闭了闭眼。早死晚死都得死,若是此刻说了,上面那位主子不一定会发火。但若是继续吞吞吐吐下去,他的下场可以预见。

“回回太妃娘娘,小的已经递了四五次消息到王府上,可那儿的人说王爷最近事务繁忙,不得空来探望娘娘说改日再来请罪。”

他战战兢兢地说完了这句话,头低得不能再低,额头已经触到了冰凉的正殿砖石。

殿内安静了片刻,上首才传出一声十分和煦的笑容。

“罢了,本宫这个儿子颇得圣上重用,事务繁忙些也是有的。既如此,他最近在忙些什么,你细细说来与我听。”

跪在下面的太监听了这声笑容刚松了口气,冷不丁又听见这么一句,额头上的汗水再次渗出了许多。

良太妃坐于上首,身边立着六个宫娥。一个执扇轻摇,另一个端着一盏镶金玉茶盏,后面四个默默不言,轻手轻脚地捏着她的肩颈。

“母妃这般气势,连儿臣见了都不敢说话呢,更何况王公公。”

一声清朗声音传来,王公公后背一松,余光瞥见一双月白长靴踏过身边,在前面一点的位置行了个大礼,复而站直。

“尧儿来了,做那般虚礼作甚,快上前来我瞧瞧。”

良太妃语气依旧和煦,宛若一个许久没有见到儿子的慈母一般,垂放在双膝上带着护甲的手虚虚招了招,蔺尧上前几步,仍旧隔了一段距离。

王公公的后背刚松下来,又听良太妃不急不缓的一句。

“王公公愣着做什么,庆王最近在忙些什么,说来与我听听。难道本宫还不能过问他的行程不成?”

王公公心里虽叫苦连天,可现下有宁王蔺尧在此,这是个好说话脾性随和的主儿,让他心里安稳许多。

他略一斟酌,慢慢地说了起来。

“王爷近来不过是与从前一般,忙于皇上吩咐的事,并没什么特别的,请太妃娘娘放心。”

“是吗?”良太妃笑意吟吟的声音响起。

“我听闻他前些日子为连阳侯府的嫡女上了公堂,前日又抽空去了连阳侯的生辰宴,直至昨日晚间才回,可有这事不曾?”

王公公后背也开始渗出汗水。

这确实如此,可合宫上下谁不知道,太妃娘娘心里已经为庆王择定了合适的王妃人选,只是庆王似乎不甚在乎太妃娘娘的看法。虽没放在明面上,但明眼人也能看的出来王爷是不准备听从太妃娘娘的安排的。

这太妃娘娘是个笑面虎,现在脸上笑意吟吟的,听了庆王再次回绝了宫里传话,心里指不定正在怎么发火呢。

连阳侯府的那位嫡女风头正盛,连他都听说过一些。虽不知道庆王是怎么和这连阳侯嫡女扯上了关系,但屡屡出手关照,内里是个什么心思,不难看出。

连阳侯嫡女,倒也是个好家世,少不得是各大家眼里的热饽饽。若与庆王相配,倒也相得益彰,更添助力。

可太妃娘娘的心思

王公公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一些,目光止不住地往蔺尧那里瞧,一派求救之意。

蔺尧依旧在殿中立着,仿佛没看见王公公求救的目光,但却已经温和地开了口。

“确实如此,那连阳侯府的嫡长女,儿臣也识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王兄看在与柳家的情面关照一下柳家的外甥女,倒也情有可原。连阳侯的生辰,儿臣也是去了的,母妃何必介怀。”

良太妃眉头微蹙,看着蔺尧轻嗔一声。

“尧儿你性情随和,又无要事在身,在外悠闲一点倒也无妨。但泽儿既然受皇帝重用,便应该将心思放于家国大事上才是,怎可这般频频去关注别的女子。”

蔺尧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拱了拱手称是,眼中情绪不易察觉地低沉了一瞬。

良太妃的声音再度响起。

“连阳侯府的嫡女么是唤作虞幼宜的那一位?即便我在这深宫中,也些许听过些她的传言。原本心有疑虑,但既然有尧儿这般作保,想来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世家女。”

蔺尧舒了一口气,心中不由自主地为蔺泽叹息。

母妃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只能尽力帮王兄到这里了。

蔺泽似乎是不大在乎良太妃的想法如何,但蔺尧却想得更多一些。

蔺泽对虞幼宜有意他看得出来,蔺泽没打算遵从母妃安排他也看得出来。但良太妃终究是他们的生母,若是能和颜悦色地说服良太妃,那自然是最好。

更何况,他与蔺泽关系不错,也颇为欣赏虞幼宜。虽说母妃的意见左右不了蔺泽,可若能得母妃首肯,虞幼宜的处境也会好上许多。

蔺尧心里盘算着,听良太妃再度张了口。

“她是连阳侯府的嫡出,又背靠柳家,与许家也关系匪浅。这等身世,城里瞧着也没几个能比得上的。若是能与我儿结亲,也是一段佳话。”

良太妃这平淡语气里蕴着的掂量之意太过明显,她毫不掩饰自己对虞幼宜的认可全来自于其显赫家世,话里话外更有些觉得这般家世可成一大助力的意思。

蔺尧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但终究没说什么。哪怕是这样也好,起码没有太过反对蔺泽与虞幼宜的事情,总比继续和王兄对峙着好。

却听见良太妃前话未尽,悠悠然接了后半句。

“正巧,琛儿也到了年纪,本宫正为他的婚事头疼。这虞家女既有你肯定,家世又如此拔尖,与琛儿作对岂不正合适。”

蔺尧闻言一愣。

四弟?若他没记错虞幼宜的年纪,虞幼宜比四弟还要虚长一岁左右。更何况他话里话外,已经明确点明了虞幼宜是二哥属意的人。

他急急出声,“母妃,虞家长女确实不错,可四弟比她还要小上一岁多,怎好相配?况且,那虞家长女是——”

“岁数小些又如何。”

良太妃高高坐于上首,神情还是那个慈和神情,眼里的笑意却有些冷冷的,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仿佛面前的蔺尧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本宫当年初入宫时,也比先皇虚长两岁,照旧与先皇恩爱不已,又有了你们兄弟三人。琛儿虽比那虞家女小上一岁,但也碍不着什么。”

蔺尧藏于袖中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他仰着头,看着良太妃眼里没甚温度的笑意。

良太妃宠爱幼子,合宫皆知。但所有人都以为是晋王蔺琛岁数比蔺泽蔺尧小上一些,几岁上先帝便驾崩,不得父慈,所以才格外得良太妃关照,只有同为兄弟的蔺泽与蔺尧明白这内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皇还在时,良太妃一直不甘于屈居如今的太后之下,从前还未有蔺琛的时候,便着意培养着蔺泽,隐隐有想要蔺泽继承大统的意思。

那时连他也还没出世,后来听闻宫中嬷嬷说,二哥蔺泽两三岁时便被尚在嫔位的良太妃逼着背诵晦涩难懂的四书五经,常常至深夜不得安寝。

蔺泽便是因此,逐渐与良太妃生分起来。而先皇也察觉出良太妃野心不浅,便在蔺泽五六岁大时,指给了先皇后,如今的太后养着。

故而,如今说来,蔺泽与太后的情分反倒深厚许多,对于良太妃,他是没太多感情的。

蔺泽早慧,又开蒙早,虽然那时才几岁大,但已经能记住良太妃苛刻严厉的模样。

蔺尧比蔺泽小上两岁,他是在良太妃全神贯注培养蔺泽时出生的。良太妃那几年一门心思全扑在蔺泽身上,无瑕顾及二子蔺尧,蔺尧自然开蒙比蔺泽要晚上一些。

而蔺泽被抱给太后之后,良太妃心情不佳,面对同样聪慧但因她疏漏而开蒙晚一些的蔺尧,她似乎不大满意,加之有蔺泽的事在前,她便更加心气不顺,无意多管蔺尧。

蔺尧的手死死地攥着,回想着过往的事。

蔺尧之后,良太妃再度有了皇四子蔺琛。这是良太妃的第三子,有蔺泽教训在前,她心中又始终揣着那份不可言说的野心,便敛住所有心性悉心教导蔺琛。

只可惜,蔺琛出世后没几年,先皇便去了,皇位自然落在了皇后嫡出,又是长子的当今圣上头上。

良太妃因着这一事萎靡了好多年,直至蔺琛大了一些后,她才又略略好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此事不顺的缘故,她便有意想要将三个儿子牢牢抓在掌中。只可惜,最有能耐的那个长子早年间便与她离了心,怎会顺应她的心意。

于是,良太妃便将目光投向了蔺泽的婚事上,退而求其次。有一个亲近一些又好拿捏的儿媳,或许也不错。

蔺尧藏于袖中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了起来。

自始至终,仿佛只有他这个第二子一直不合良太妃的意思。连他的出生,当初都出乎良太妃的意料之外。

他懂事后,曾偶然听到宫中的嬷嬷们议论过。当年良太妃正忙着全神贯注培养蔺泽,对于蔺尧的出生,她甚至是有些不耐烦的。

蔺尧看着如今居于上首的良太妃,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温度的眼神。

母妃似乎一直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既没有看兄长时那般希冀期盼的目光,也没有看四弟时那般柔和耐心的眼神。

长子光芒万丈,幼子惹人怜爱,只有二子不尴不尬地居于中间,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