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 124 章

一声低低的笑,虞幼宜指尖划过枣红色的木盒,双眼紧紧盯着翎儿。

“这些菜,看着色香味俱全。没想到翎儿居然有这般手艺,连我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尝了。”

翎儿指尖不易察觉的一颤,被虞幼宜瞧了个清楚。

“姑娘可是说笑了,奴婢粗笨手艺,唯有侍奉罪人许娘子合适些,如何能伺候大姑娘,大姑娘这一句可是折煞奴婢了!”

往日待人十分温和的翎儿,现下如同心里着急似的,虞幼宜方才那句话一落,她便白着脸赶紧回了这么一句。

白蔷和湘竹有些奇怪,虞幼宜却只是继续低声笑了一下。

她伸手,玉葱般的手指从那碟干果仁中捻起一颗,笑着往嘴里送,似乎是想尝尝翎儿的手艺一般。

啪!

这举动没什么异常之处,白蔷和湘竹都神情平常,可翎儿却猛地一抬头,脸上划过一丝急迫与紧张,扬手便打落了虞幼宜的指尖中的那一小颗干果仁。

“翎儿姐姐这是怎么了?”白蔷一愣,轻声吐出这么一句。

翎儿急促呼吸了两下,随后似乎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举止实在不妥。她马上低头合拢食盒,又提着退后两步,十分歉疚地行了个礼赔不是。

“奴婢手艺实在登不得台面,唯恐脏了大姑娘的嘴,一时情急才做这般,请大姑娘见谅。”

她说完,似乎不欲在此与虞幼宜等人多说其他,白蔷湘竹瞧见翎儿低着头,提着食盒脚尖一转,从三人身边拐过,步子急促,想要匆匆离去。

虞幼宜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的神情,她眼神划过掉落在脚尖旁的那一枚干果仁,轻笑了起来。

她从前岁数大了后,开始注重养生之道,食补药补都大致懂上一些。这果仁其中的蹊跷,她方才捏在指尖时便明白了过来。

“南杏仁个大且扁,表皮色淡,带香甜之气,又名甜杏仁。山杏仁个小而厚,表皮粗糙色重,苦味甚重,故又名北杏仁,苦杏仁。不仅如此,山杏仁带毒,不可多食。”

已经绕过虞幼宜的翎儿身子一僵,提着食盒顿在了那边,愣愣地听着虞幼宜说话。

“那一盘山杏仁虽略略过了下火,内里却仍旧是生仁,一盘之数的毒性不可小觑。除却山杏仁,里面更是加了足量的助眠安神的生桃仁。桃仁食多易昏睡,更会致人气血亏空。”

湘竹已经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茯苓莲子羹,安神助眠。莲藕,活血散瘀。拌三鲜中的那三鲜,也都是化瘀之效。”

翎儿提着食盒的手已经有些晃悠不稳。

“许娘子如今整日间有大半日昏睡不醒,醒着的时候也是昏沉糊涂着,甚至分不清白昼黑夜。方才我去侧屋时,守门的婆子也与我提过。许娘子这几日的吃食,似乎都是你亲手做好送过去的。”

虞幼宜这句话刚出口,身后便传来一阵沉闷的重物落地声音,随后又是许多碗碟打碎的清脆声。

白蔷和湘竹惊了一跳,立刻侧目看去。

方才越过三人的翎儿如今一脸惊怖地望着虞幼宜,食盒被她失手落在脚边,辛苦做好的精致小菜撒了一地。

白蔷含在嘴边的翎儿二字还没出口,就见一身素衣的翎儿一阵风似地瞬间就闪了回来,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便一把钳住了虞幼宜的手腕。

湘竹大吃一惊,看见翎儿双眼瞪得大大的,瞳仁紧缩,额上更是冒了许多细密汗珠。

她脸上的神情不再像众人印象里的那样温和友善,而是变得惊怒不已,紧张至极。

一开口,也不是几人熟悉的缓和音色,反而是尖锐高昂的嗓音,听着甚是刺耳。

“你去静和苑侧屋了?你进去了吗?进去待了多久?”

虞幼宜看着翎儿失控般地尖锐发问。

“不过片刻,不曾多待。”她没有为被翎儿攥住手腕而恼怒,只是平静地回了一句。

“你确定吗?确定只待了一小会儿?”翎儿依旧尖锐急切地发问。

但她面前的姑娘却笑了起来。

“那香炉里的毒香,是你放的,是不是?”

虞幼宜看着翎儿因急切而瞪大的双眼,缓缓出声。

翎儿紧缩着的瞳仁又缩了一下子,她僵持片刻,最后慢慢松开了虞幼宜的手腕,双臂无力地垂在身边。

虞幼宜收回手,慢慢地揉着。她白皙细腻的手腕上,此刻赫然多了几个红彤彤的印子,足以可见翎儿刚才一时情急的力道之大。

“阿燕姐姐说了我从前侍奉太太的事,对吗?”

翎儿低着头,许久后才说出这么一句。她的语调又变回了几人熟悉的柔和声线,更添了些许怀念的感觉。

“你是为着花霖的事,才混到母亲身边的。既如此,母亲死后你便该和他人一同出了府,何必要继续在许氏身边侍奉着。”

“除非,你知道花霖的死其实与我母亲无关,而是许氏和花嬷嬷所致。”

垂着头的翎儿低笑了两声。

“你说对了一半。”

她抬头,看着面前这张熟悉无比,更与十多年前温和与她说话的妇人同出一辙的容貌。

翎儿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慢慢回想着从前柳霜岚的一颦一笑。

“最开始,我确实是为了给我大哥报仇,才混进了侯府之中。”

翎儿从花嬷嬷棱模两可的说法中,认定花霖的死是柳霜岚所致。她与花霖从小相依为命,花霖一死,她便决心要为大哥报仇。

她想了法子混进侯府之中,又顺利地进了奴仆众多的苏芳阁里,表面上是懵懂无知的小丫鬟,暗地里却想尽法子接近柳霜岚,探查花霖死去的真相。

可越接近柳霜岚,越了解到柳霜岚的为人,还有柳霜岚对待奴仆们的柔和态度,翎儿便越发怀疑花嬷嬷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在她手脚粗笨地摔碎柳霜岚的心爱之物时,柳霜岚的第一反应不是斥责她没轻没重,而是蹙着眉问她手上有没有受伤,还吩咐她去碰那些碎片,让粗使婆子来收拾。

这样性情的女子,真的是花嬷嬷口中那等冷情冷性之人吗?

翎儿在进侯府前,也没见识过这等大富大贵人家的排场。但在侯府做活的日子越久,她便越发察觉出花嬷嬷那个说法中的漏洞。

柳霜岚大家出身,不管是闺中还是出嫁后,都不可能和花霖这种身份的人扯上关系。

更何况,他们的戏班子似乎是从来没有去过柳家登门献唱的,便是侯府,也独独只有花霖的那一次。

“我百般探查之下,终于查出来真正和我大哥有关系的人是许念白,而不是太太!”

翎儿说到这里时,面上神情悲恸不已,垂在身边的双手已经死死攥紧,轻微发抖。

虞幼宜静静出声,“那时,母亲已经在病中,不久于人世了罢?”

翎儿低下头,片刻后才轻轻应了一声。

“母亲逝后,你为了你大哥,继续去了许娘子身边?可若如此,这十年来你有数不清的下手的机会,为何一直等到如今才急急出手?”

翎儿抬起头,对着熟悉的面容笑了一笑。

“有花嬷嬷扯谎在前,我便隐隐猜到她瞒着什么惊天大事,还是与许娘子有关的。可我虽在许娘子身边做事,她二人却独独对此事一直口风极紧,让我查不到分毫破绽。”

虞幼宜一愣,“你便是为着这事,一直潜藏在许念白身边?”

翎儿的手更紧了紧。

“自然不是独独为了此事。从前是为了我大哥,可之后,不仅是为了他,更是为了被许念白暗害至死的太太!”

到最后半句时,翎儿几乎是压着嗓子嘶吼出声。

虞幼宜定定地看着她,“你知道母亲是被许念白害死的?”

翎儿惨然一笑。

“二姑娘的事,事关花嬷嬷和许娘子的性命,她们两个人自然是咬紧牙关不敢松口。可我到底因为是花霖的妹子而得了许娘子重用,太太的死亡,我自然也是稍稍用心,一查便知。”

这一次,虞幼宜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