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才发觉出不对劲,一夜下来,清露覆身,周身发寒,双手被四指大宽的革带缚在树干后,睁眼往下看,没了革带束住的圆袍松松垮垮地掩在身上,身前五六尺处,就摆着他平素藏于靴掖中从不离身的一片削铁如泥的薄刃。
这东西的存在,除了他,无非也就邱平和殷殷知道,眼下这好事谁干的,不言而喻。
他上一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
他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十七岁那年,被敌军擒住成为战俘的时候,后来却凭这薄刃成功逃出生天,斩杀敌将,一战成名。
可现在却被一个手无寸铁、甚至昨晚还在和他柔情蜜意的女人困在这里,他这辈子还没栽得这样稀里糊涂过,一时竟有些想笑。
头还昏昏沉沉的,他一时想到一个词,自作自受。这药是他当初给殷殷,让她夜里给蒋正用的,如今竟用到了自个儿身上。
他可算知道,为何当初不管他怎么留,她仍然每次都坚持要提前一个时辰走了,每日省下的分量竟用到他这儿来了。
她从多久就开始谋划了?
一声沉沉的笑从喉腔间发出。
他的殷殷,可太能装了,胆子也着实大到超出了他的想象。
时辰太久,双臂已有些麻木,没了那片刀刃相助,革带成功地将他又阻了一阵,他颇费了些功夫才解开束缚,甩了甩腕子,看向上头宽大的红痕,冷笑了一声。
他拾起那片曾救过他性命的薄刃,放回靴掖中,忽地发觉里头微鼓,怔了须臾,打开来,里头是他前几日亲自挑给她的那对耳珰。
单手握拳,指骨“啪”的一声,他顿了片刻,才将耳珰取出放入怀中,将刀刃放了回去。
他草草整理好仪容,自行前往渡口,随行带的扈从一半在客栈等他,一半则在船上等他,他听完回禀,眼神横扫过在场诸人,却无甚冷意,他自个儿都着了道,也没有怪罪底下人的道理,只冷声点了一人拿信物去衙署调官差,又命一人快马回京召邱平过来,自个儿则先去沐浴更衣。
等沐浴完出来,四幅画像已经速成完毕,他命人拿出去找画师临摹。官差赶来在岸上待命,扈从将复刻回来的画像交给官差,他立在船头冷声吩咐:“整个城镇一处不可放过,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翻出来。城门和渡口,昨晚酉时以后出城的马车、船只数量全数清点一遍,另外把昨晚当值的官差带过来,我亲自问。”
见他面色森然,官差不敢怠慢,领命而去。
他又看向扈从,吩咐道:“立刻急函通知临近所有关津严加盘查,务必仔细,以防乔装改扮。另外,昨晚她们去过的所有地方,见过的所有人,都给我查清楚,有嫌疑的全绑回来。”
扈从应下离去。
他则重新回到舱内,将每个房间都转了一圈,草草翻过一遍,他赠的所有物什,她一件都未带走。
他在案后落座,单脚跷上黄花梨木书案,手中紧握着那对耳珰,手指反复摩挲着其上镶嵌的东珠。
此刻舱内空空荡荡,独他一人。
闭眼却仿佛还能闻到那阵山茶与瑞香的清香。
他忽地笑了一下,跟了他这么久,连这点应得的回报也不要,她图什么呢?
就这么想跟他断得一干二净?
可她骗了他这么久,投桃报李,他又怎会让她如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