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说‘看到阿凌的脸，就想给他一拳’，这种心情是怎么来的呢？”

草薙明月站在医疗大楼的走廊里。特设的心理治疗室在这条走廊的尽头，是按照太空方舱的样式设置的全沉浸式的场所，此刻正亮起着幽微的清澈蓝光。

他抱着双臂，靠在墙上，微微眯起的黑瞳像是熄灭了所有星辰的、永恒静谧的黑空。

他回忆着自己向源千鹤提出的问题。在她最近一次处理的富江事件中，似乎相比于魔物本身，那个被感染的对象更让她心情不爽。

“因为……该怎么形容？就是那种势在必得、过度自尊的感觉，真让人不舒服啊！你亲眼看看就能明白了。当然，我承认完美的外形是会让人产生那种程度的自恋啦……”

源千鹤毫不留情的评价措辞，在草薙明月心里静静流淌。

草薙明月的思维，一直被越发强烈的魔物能量场暗中消磨阻拦着，让他每次快要解开一切不和谐事件中的关键点时，就总是倒退一步，什么也想不出来。

但是，他总是擅长从微小的细节中，捕捉到难以清晰描绘的异常感。剖析人类的奇怪情感，那无论怎么描述，都还是让人无法完全理解的扭曲又细微的心态，从某种程度上说，其中透露出的连接鬼神的功力，是要超过身为通灵师所具备的强悍灵能的。

相比于鬼神，人类本心里散发的畸形感情和可悲欲望，才是更厉害的存在。

所以……

“你说阿凌可能不是富江肉块，在开玩笑吧？他可是实实在在迷恋富江，被魅惑得连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模特身份，都完全丢掉的人啊……”

草薙明月转过身。在他视线余光轻微扫过的地方，走廊墙壁上嵌入式的公告板里，正写着预约治疗的患者名字，并特别标注“禁止探望”。

在“种岛修二”的名字晃过少年的余光，成为粉碎流星般幽微的幻影时，草薙明月正回想着源千鹤近乎抓狂的否定话语。

事情的关键就在这里。草薙明月既要隐藏自己的灵能场，使魔物不要察觉，又要顶着对方散发的邪能场，让自己冰水般的思绪，尽量流淌到清晰又无底的深渊里去。

“现在这个富江本体，是不完整的。”他在心内默默重复着当时的对话，源千鹤想要暴跳起来又只能忍住的样子，浮现在他冰漠的幻视视界里。

他与源千鹤曾确认过，富江本体的能量场的确有哪里不同。按照源千鹤所说，“我倒是感觉它更漂亮了”，这只是其中一点表现。而更关键的是……

“洁白无瑕。”草薙明月顶住邪能场反噬的压力，将冰冷的理智集中起来，“洁白无瑕的肌肤，连衬着那双美丽绝伦的眼睛的眼下肌肤，也是完全无瑕的……”

“你的意思是说……”源千鹤的旧话，在他的脑海里幽幽浮动远去。

“这个富江本体是不完整的，我探测了这么长时间，却忽略了近在眼前的真相。”草薙明月仿佛站在时间交接的幻之节点上，既像在回答之前源千鹤近乎抽空肺部气息的惊愕吸气，也像在当前的静谧环境里喃喃自语。

“真相就是……”他虚空指了指眼角的位置，“这个富江没有泪痣。”

无论是富江本体，还是分裂的个体，亦或是变异同化的肉块……

每个富江的左眼角下，都会有一颗淡色的泪痣。

单论泪痣本身，似乎并不起眼，但结合整体的美貌来看，那淡淡的一点黑痣，简直像极限微缩的塌陷黑洞，能将理智与生命，通通吸进去，吞吐、嚼碎，散成飞灰……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草薙明月回想起自己看过许多次的富江的全貌，她那光洁无瑕的眼下肌肤，那缺少淡淡泪痣的洁白美貌——他不由得深深感觉到，尽管放任富江自己露出本体破绽，才能使通灵师有进攻的机会，这种做法是正确的……

“然而，这个富江本体携带的能量场，强悍到使我的理智，模糊到能够忽略就摆在面前的形貌差异。这实在是……”

草薙明月缓缓吸起一口气，深深含在咽喉里，冷冰冰地轻呼出去，几乎不撩起任何一丝气音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