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裂炽焰禽

第一节 :火鸢现踪

天竺曲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城头上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铜铃,三百只青铜火鸢如坠天幕的流火,齐刷刷从垛口升起——每只火鸢翼展足有七尺,尾羽根根锋利如刀,末端都钉着一块巴掌大的铁牌,上面“显庆十六年将作监”七个篆字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竟是大唐将作监秘制的军械形制。更诡异的是,火鸢翅翼间垂落的不是引火的麻绳,而是一叠叠焦黑的残页,风卷残页展开,能看清“迦毕试国火攻之法”“缚刍河焰硝配比”等字样,正是去年天竺兵卒焚毁《大唐西域记》时,被特意撕下的“火攻篇”残页。

“王正使!是火鸢!将作监造的青铜火鸢!”箭楼之下,蒋师仁握着陌刀的手猛地一紧,玄甲上的甲片因发力而碰撞出脆响。他身后,吐蕃借调的一千二百骑吐蕃兵正勒马待命,藏青色的氆氇战袍在风里猎猎作响,腰间的藏刀鞘上嵌着绿松石,映得他们黧黑的面庞愈发沉毅;更远处,泥婆罗七千骑兵列成密集的方阵,褐色的皮甲上还沾着昨夜奔袭的草屑,手中的长柄斧刃闪着寒光——这八千二百骑人马,是王玄策去年从长安出使天竺,遭遇阿罗那顺劫杀使团后,仅以身免的两人,历时半年从吐蕃、泥婆罗借来的复仇之师。去年使团二十八人,除了他蒋师仁与王玄策,其余二十六人皆被阿罗那顺斩于恒河之畔,头颅悬在曲女城楼上示众三月,今日便是他们踏平此城、为同袍报仇的日子。

箭楼之上,王玄策一袭绯色正使袍,腰间悬着鎏金节杖,杖首的铜龙纹在晨光里泛着暖光。他断过的左腿上,缠着一圈金线编织的护膝,那金线是文成公主当年赐下的,内藏细如牛毛的钢针,此刻竟突然如活物般翘起,针尖刺破衣料,直直刺入最近一只火鸢的鹰眼——那鹰眼本是空心的青铜铸孔,金线刺入的瞬间,火鸢腹甲“咔嗒”一声弹开,露出一个巴掌大的青铜匣子,匣面刻着“永徽十八年”的暗记,正是文成公主嫁入吐蕃那年,命人埋设在此的灭火匣,此刻暗记正被火鸢体内的热浪灼得通红,像是烧红的烙铁。

“蒋校尉!陌刀劈左翼火鸢群!小心翅翼垂落的陶管!”王玄策的声音透过风传到楼下,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他清楚记得,去年使团遇袭时,阿罗那顺的兵卒就是用类似的火鸢投掷火油,今日这些火鸢既是大唐形制,内里必定藏着更凶险的机关。

蒋师仁得令,双腿一夹马腹,陌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刀刃带着千钧之力劈向左侧的火鸢群。“锵——”金属碰撞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疼,火鸢的青铜翅翼应声断裂,坠落时却没有火星溅落,反而掉下来十几个拇指粗的密封陶管,陶管落地即碎,里面裹着的不是火药,而是一卷卷泛着腥气的蛇皮,蛇皮上用朱砂写满了梵文,竟是阿罗那顺亲笔所书的《飞火密册》,上面详细记载着去年他如何设计诱杀唐使、如何用蛇油混合焰硝制作火攻器械,甚至标注了唐军使团每个人的姓名、籍贯,最后一行朱砂字刺得人眼睛发疼:“二十八唐狗,唯王玄策、蒋师仁遁,余皆焚尸投河,以儆天朝上国!”

“狗贼!”蒋师仁看得目眦欲裂,陌刀再次挥出,将几卷蛇皮劈得粉碎。就在此时,一只火鸢的残骸突然爆开,里面飞出一颗拳头大的铜佛残核,残核表面还沾着暗红的血迹,正是去年曲女城大寺里被砸毁的释迦牟尼铜像碎片——当年阿罗那顺为了逼迫唐使投降,亲手砸毁了这座千年铜佛,佛血其实是铜锈混合着高僧的经血,此刻竟如活物般飞向王玄策手中的青铜灭火匣,“噗”地一声坠入匣内。

佛血触到匣内的冷水,瞬间腾起金色的烈焰,烈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顺着匣壁的纹路蔓延,竟在匣底凝成了七个小小的凹槽,恰好对应着火鸢身上七个机关的燃料舱形状。王玄策心中一凛,文成公主当年埋设此匣,竟是早料到今日之局,这灭火匣根本不是用来灭火,而是用来引火,用佛血凝焰,反制阿罗那顺的火攻之术!

“哗啦——”城下突然传来一阵水响,原本平静的护城河竟如滚油般沸腾起来,水面冒着细密的气泡,浮上来的不是鱼虾尸骸,而是一片片锈蚀的铠甲残片——那些铠甲的样式,正是去年唐军使团护卫所穿的明光铠!铁片上还粘着一些细小的物件,有的是断裂的箭镞,有的是磨损的带扣,其中一片胸甲残片上,赫然粘着一枚青铜卦钱,钱面上刻着“鸿胪寺”三个字,边缘还刻着一个“探”字——是鸿胪寺派往天竺的密探!去年使团遇袭前,鸿胪寺密探曾传信说阿罗那顺有反心,可惜信未到,人已亡,如今连骸骨都被熔在铠甲里,沉在这护城河里,日日受水浸火烤之苦。

“吐蕃的兄弟们!泥婆罗的勇士们!”蒋师仁勒住马,高声喝道,声音在曲女城上空回荡,“看看这些铠甲!看看这些残页!去年二十八位唐使,血洒恒河,今日这三百火鸢,是阿罗那顺的挑衅,更是同袍的泣血呼唤!”他举起陌刀,指向城头,“城破之日,鸡犬不留!为死难的兄弟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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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仇!报仇!”吐蕃骑兵率先呐喊起来,藏刀出鞘,寒光映日;泥婆罗骑兵也举起长柄斧,褐色的方阵如潮水般向前涌动,八千余骑人马的嘶吼声震得曲女城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

王玄策握着青铜灭火匣,看着匣内跳动的金色火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断足的金线再次动了,这次不是刺向火鸢,而是缠上了腰间的鎏金节杖——节杖是大唐正使的信物,当年他带着这根节杖出使天竺,如今要带着它踏平曲女城,用阿罗那顺的血,来告慰二十六位同袍的亡灵。

城头的火鸢还在盘旋,垂落的残页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大唐西域记》的文字在火光里若隐若现;护城河里的铠甲残片还在浮起,青铜卦钱在水面上打着转,像是在诉说着未完成的使命。王玄策抬头望向曲女城深处,那里是阿罗那顺的王宫,也是他们复仇之路的终点。

“蒋校尉,传令下去,吐蕃骑攻东门,泥婆罗骑攻西门,午时三刻,同时登城!”王玄策的声音平静却有力,“今日,我们不仅要报仇,还要让天竺知道,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蒋师仁抱拳应诺:“末将遵令!”转身策马而去,玄甲在晨光里划出一道残影。

王玄策低头看着手中的青铜灭火匣,匣内的金色火焰愈发旺盛,七处燃料舱的凹槽已经被火焰填满。他知道,这场王城对决,从三百只青铜火鸢升起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去年使团二十八人,仅存两人;今日八千余骑,誓要踏平此城——不为功名,不为富贵,只为同袍的血,能流得其所;只为大唐的旗,能插在曲女城的最高处。

护城河的水还在沸腾,铠甲残片碰撞的声音,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奏响最悲壮的序曲。三百只青铜火鸢的翅翼,在晨光里投下大片的阴影,而阴影之下,是八千余骑复仇的人马,是两颗燃烧着怒火的心,是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王城对决。

第二节 :卦钱引焰

王玄策指尖捏住那枚从铠甲残片上挑下的青铜卦钱,指腹摩挲着“鸿胪寺探”的刻痕——钱缘还沾着护城河的泥水,却在他掌心的温度里渐渐发烫。突然,卦钱中央的方孔“咻”地喷出一缕蓝火,火舌细如丝线,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直窜向空中。蓝火在空中骤然散开,化作数十道火纹,纵横交错间竟组成了《卫公兵法》中失传百年的“破鸢阵”图谱——那火纹不是寻常火焰的赤红,而是泛着油脂般的亮泽,每一道纹路都像浸过灯油的棉线,在风里稳稳悬着,连最细微的颤动都循着阵图的轨迹,分毫不差。

“王正使!是破鸢阵!”蒋师仁刚勒马回到箭楼下,见此情景猛地睁大眼睛。他早年在长安羽林卫当差时,曾见过《卫公兵法》的残卷,其中记载的“破鸢阵”专克各类飞禽火器,只是此阵需以焰硝混着雄黄酒引火,方能成阵,今日这卦钱喷出的蓝火,竟能凭空凝阵,显然是鸿胪寺密探早就在钱孔里藏了特制火引。

王玄策指尖微抬,卦钱在掌心转了个圈,蓝火组成的阵图随之转动,恰好罩住盘旋的三百只青铜火鸢。“蒋校尉!陌刀劈开火幕,破城垛箭台!”他声音未落,蒋师仁已策马向前,陌刀高高举起,玄铁刀身映着蓝火,竟也泛出一层冷光。“喝!”蒋师仁沉喝一声,刀势如惊雷劈下,刀气直撞向城头的火幕——那由蓝火组成的阵图本是虚火,却在刀气触碰的瞬间骤然凝实,“锵”的一声,刀气震得火幕泛起涟漪,连带城头上的城垛箭台都簌簌发抖,外层的砖石纷纷碎裂,露出内里藏着的一块青石板。

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与汉文,字迹斑驳却清晰可辨,竟是玄奘法师当年西行天竺时,在曲女城刻下的“五天竺火禽注”——上面详细标注了天竺各类火禽飞行器的构造、飞行轨迹与破敌之法。可此刻石板上的字迹却有异样,那些标注火鸢飞行轨迹的汉文,边缘正渗出一缕缕淡青色的寒雾,雾气温凉如水,落在玄甲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珠。王玄策凑近细看,才发现那些轨迹刻痕被人用利器篡改过,原本笔直的箭头被改成了迂回的曲线,而渗出寒雾的地方,正是篡改的刀痕——阿罗那顺早就发现了这块石板,篡改轨迹误导唐军,却没料到玄奘法师早有防备,在刻痕里藏了西域寒石磨成的粉末,一旦有铁器触碰篡改处,便会渗出解毒寒雾,既能解火鸢可能携带的毒烟,又能示警轨迹被改。

“铜佛碎片!”王玄策突然低喝,抬手将怀中的铜佛残核掷向寒雾。那残核刚触到淡青色的雾气,便发出“滋啦”的轻响,表面的铜锈簌簌脱落,露出内里泛着金光的佛骨碎屑。所有盘旋的青铜火鸢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原本朝着唐军阵列俯冲的势头突然逆转,翅翼剧烈扇动,在城头浓烟中调整方向,一只只火鸢首尾相接,竟在浓烟里拼出了一幅完整的阵图——图中清晰标出了天竺飞火军在城墙下的布阵死角,哪里是火弩手的隐蔽处,哪里是燃油槽的摆放点,甚至连守军换防的通道都用火鸢的影子勾勒出来,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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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突然传来一连串爆响,西南方向的城墙下,数十名天竺火弩手正举着弩箭对准唐军,却在爆响中突然自燃起来——他们身上的麻衣瞬间被火焰吞噬,惨叫声此起彼伏。蒋师仁眯眼望去,只见那些火弩手腰间挂着的油囊在火焰中爆裂,溅出的不是寻常火油,而是带着暗红血丝的油脂,而油囊的质地竟不是皮革,而是泛着人皮特有的肌理!“是唐使的皮肤!”蒋师仁目眦欲裂,陌刀重重劈在地上,震起一片碎石,“阿罗那顺这狗贼,竟用我大唐使者的皮肤缝制油囊!”

话音未落,那些燃烧的油囊底部突然弹出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金针,金针在火焰中泛着银光,竟是鸿胪寺密探特有的信物——每根针尾都刻着极小的“鸿”字,针身裹着一层蜡,遇热即融。此刻蜡层化开,金针“嗡”地一声自鸣起来,像是受了某种召唤,纷纷从火中飞出,在空中聚成一束,金针尖端的火星在热浪中渐渐组成一行小字,竟是文成公主的密令:“离位三刻,佛骨镇焰”。

“离位三刻……佛骨镇焰……”王玄策低声念着密令,指尖掐算方位。离位属火,对应正南方向,三刻之后便是未时,而佛骨,正是方才嵌入寒雾的铜佛残核。他抬头望向正南方向的城墙,那里的火鸢最为密集,翅翼垂落的《飞火密册》残页在风中翻飞,隐约能看到“离位藏油库”的字样——阿罗那顺竟在正南城墙下藏了火油库,打算三刻后点燃油库,将整个唐军阵列付之一炬!

“蒋校尉!速带五百吐蕃骑,去正南城墙下破油库!”王玄策将卦钱抛给蒋师仁,“此钱引的蓝火能克火油,用破鸢阵护住阵脚,切记三刻内必须得手!”

蒋师仁接住卦钱,指尖刚触到钱身,便觉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蓝火再次从钱孔喷出,这次却凝成一道火绳,缠在他的陌刀刀柄上。“末将遵令!”他翻身上马,冲着身后的吐蕃骑兵喝道,“五百弟兄跟我来!正南城墙,破油库!”

藏青色的吐蕃骑兵如一阵疾风,跟着蒋师仁冲向正南城墙。他们腰间的藏刀出鞘,刀光映着蓝火,在浓烟中划出一道道冷芒。王玄策则转身走向箭楼,怀中的青铜灭火匣还在泛着金色火焰,铜佛残核在匣内微微颤动,像是在呼应空中的金针密令。他抬头望向空中的火鸢阵图,那些火鸢还在浓烟中拼接着布阵死角,每一只火鸢的翅翼都在微微发抖,像是不堪重负,却又凭着一股执念,将阵图撑得愈发清晰。

城墙上的“五天竺火禽注”还在渗出寒雾,淡青色的雾气与蓝火交织,在城头形成一层薄薄的光膜。王玄策伸手触碰光膜,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那些被篡改的飞行轨迹刻痕里,寒雾渗出得愈发急促,仿佛在催促着什么。他突然想起玄奘法师的记载,当年法师在曲女城讲经时,曾说天竺火禽最惧佛骨与寒石,今日铜佛残核与寒雾同现,正是破火鸢的关键,而文成公主的密令“佛骨镇焰”,想必就是要将佛骨残核嵌入火油库,以佛骨的清凉镇住烈焰。

远处,蒋师仁率领的吐蕃骑兵已经冲到正南城墙下。天竺火弩手虽已自燃大半,但残余的守军仍在向下投掷滚石热油。蒋师仁举起缠着蓝火的陌刀,劈向滚来的巨石,刀气与蓝火交织,竟将巨石劈成两半,石缝中渗出的热油一触到蓝火,便“滋啦”一声化作白烟,半点火星都燃不起来。“破鸢阵!起!”蒋师仁将青铜卦钱抛向空中,蓝火再次散开,组成“破鸢阵”罩住五百骑兵,火纹如屏障般挡住城头落下的箭矢,连最锋利的破甲箭触到火纹,都瞬间被烧成灰烬。

王玄策站在箭楼上,看着正南方向的蓝火阵图,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青铜灭火匣——匣内的金色火焰已经凝成了一颗小小的佛骨形状,与空中的金针密令遥相呼应。他掐算着时辰,离三刻只剩不到一刻,蒋师仁必须在这之前找到油库,将佛骨残核嵌入其中,否则一旦油库点燃,八千余骑人马都要葬身在火海中。

突然,空中的金针密令再次闪烁,火星组成的字迹变了,变成了四个字:“油库在井!”王玄策心中一凛,正南城墙下果然有一口枯井,去年使团路过曲女城时,他曾见过那口井,井口被巨石封着,想必阿罗那顺就是将油库藏在枯井里,用巨石掩盖,不易被人察觉。

“蒋校尉!油库在正南枯井!移开巨石!”王玄策高声喊道,声音穿透浓烟,传到蒋师仁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