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泥沼困兽

第一节: 腐沼现踪

殑伽河的水汽裹着腐殖土的腥气,沉甸甸压在摩揭陀湿地的上空。王玄策踩着盘曲如虬龙的榕树气根而立,玄色朝服下摆仍沾着昨日渡河时溅上的泥点,指尖那枚随他逃出天竺重围的断足金线,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下方八千余骑人马列成三队,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士玄甲映着水光,泥婆罗七千骑兵的藤甲间缀着各色羽毛,兵刃在阴沉天色里泛着冷硬的光——这是他们为去年使团二十八人复仇的全部底气,彼时二十八人倒在天竺刀下,唯有他与蒋师仁踏着尸骸逃出,今日便要带着这八千铁骑,踏平这片藏着罪恶的土地。

“王正使!”蒋师仁的吼声穿透湿雾,他握着陌刀的手青筋暴起,刀刃上还挂着方才劈断的藤蔓残片,“湿地西侧已探明,三百处泥潭呈七星状分布,每处泥潭中央都浮着那青铜兽环!”

王玄策目光一凝,纵身从气根上跃下,落地时足尖轻点腐草,竟未陷进半分湿泥。他快步走向最近的一处泥潭,浑浊的泥水泛着细密的气泡,沼气特有的酸臭味直冲鼻腔。泥潭中央,一枚青铜兽环半浮半沉,环身刻着的“戒日王猎场”五个篆字虽被水锈侵蚀,却仍能辨出遒劲的笔意——这本该是皇家猎场的标识,此刻却成了藏着秘密的诱饵。

“蒋校尉,取钩镰来。”王玄策俯身,指尖刚触到泥潭边缘的湿泥,腕间的断足金线突然挣脱束缚,如灵蛇般刺入青铜兽环的缝隙。那金线本是去年使团通译的遗物,断口处缠着细密的银线,此刻竟像是被兽环内的气息牵引,猛地向上一勾!

“铮”的一声脆响,青铜兽环被金线勾起,带出一柄裹着铜绿的药锄。蒋师仁快步上前,用陌刀刀背接住药锄,只见锄面中央刻着“显庆二年验”五个小字,边缘已被沼气腐蚀出细密的凹痕——显庆二年,正是文成公主嫁入吐蕃的第三年,这柄药锄竟是她当年埋下的?

“王正使,这药锄...”蒋师仁的声音里满是惊讶,他刚想细看锄身,身后突然传来藤条断裂的脆响。转头望去,一名泥婆罗骑兵正挥着弯刀劈砍缠在树上的老藤,谁知藤蔓断裂的瞬间,数十片深褐色的“腐叶”簌簌落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那根本不是腐叶,而是裹着泥浆的密封陶筒!

王玄策快步上前,拾起一枚陶筒。陶筒表面裹着三层浸过松脂的麻布,他小心翼翼拆开麻布,筒口封着的蜡块早已硬化。用匕首挑开蜡块,一股带着血腥气的墨味扑面而来,筒内横放着一片龟甲,甲面上用朱砂刻着密密麻麻的吐蕃文字。

“是吐蕃大论的笔迹。”蒋师仁凑过来看,脸色骤然沉了下去,“‘泥沼葬唐’...他竟早就与天竺勾结,要将我们这八千人马困死在这湿地里!”

龟甲上的血书墨迹未干,显然是近日才埋下的。王玄策握着龟甲的手微微发紧,指节泛白——去年使团遇害时,他便怀疑有吐蕃人暗中作祟,今日终于找到证据。正想将龟甲收起,衣袋里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感,他伸手一摸,竟是那枚从天竺佛寺废墟中找到的铜佛残核。

铜佛残核不知何时从衣袋里滚出,“当啷”一声落在青铜药锄上。残核表面的铜绿瞬间剥落,一滴暗红色的“佛血”顺着锄身滑落,滴进旁边的泥潭里。诡异的一幕突然发生:那滴“佛血”落入泥水后,竟没有扩散,反而化作一道金线,在泥潭表面快速游走,最终凝成七个细小的光点——正是湿地中七处流沙的坐标!

“是致命流沙的位置!”蒋师仁眼睛一亮,刚想吩咐士兵标记坐标,脚下的泥地突然传来一阵异动。低头看去,泥潭边缘的泥水开始翻涌,一只穿着天竺皮甲的手臂突然从泥浆中伸出,指甲缝里还嵌着湿泥,腕间套着的青铜镣铐在光线下泛着冷光。

“有埋伏!”王玄策厉声喝道,反手抽出腰间的横刀。那名天竺兵刚想从泥潭里爬出来,蒋师仁的陌刀已劈了过去,刀刃擦着皮甲划过,将镣铐劈出一道缺口。就在这时,王玄策突然注意到镣铐的材质——那根本不是寻常青铜,而是用唐军沉船的缆绳绞铸而成!

去年他们逃出天竺时,曾见一艘唐军运粮船在殑伽河触礁沉没,船上的缆绳都是用岭南特产的蕉麻编织,浸过桐油后坚韧无比。此刻这镣铐上的纹路,与那缆绳的编织纹理分毫不差!

“这些天竺兵,竟是用我们唐军的缆绳做镣铐!”蒋师仁怒喝一声,陌刀横扫,将那只伸出的手臂斩断。泥浆中顿时传来一阵惨叫,更多的天竺兵从泥潭里钻出,有的握着弯刀,有的举着长矛,皮甲下的身体沾满了湿泥,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列阵!”王玄策跃上旁边的土坡,高声下令,“吐蕃骑兵守左翼,泥婆罗骑兵守右翼,不许让一个天竺兵靠近殑伽河渡口!”

八千余骑人马瞬间动了起来。吐蕃骑兵抽出马背上的长弓,箭矢如流星般射向泥潭中的天竺兵;泥婆罗骑兵则挥舞着弯刀,结成密集的阵形,将试图冲出来的天竺兵逼回泥潭。蒋师仁提着陌刀冲在最前面,刀刃每次落下,都能劈倒一名天竺兵,镣铐断裂的脆响与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在湿地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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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策站在土坡上,目光扫过战场。他注意到那些天竺兵虽然悍勇,却始终不敢远离泥潭——显然他们熟悉湿地的地形,知道如何利用泥沼和流沙牵制唐军。而那三百处浮着青铜兽环的泥潭,恐怕每一处都藏着陷阱,稍有不慎,八千人马便会沦为“泥沼葬唐”的牺牲品。

“蒋校尉,留意那些青铜兽环!”王玄策高声提醒,“每处兽环下可能都有机关,让士兵避开泥潭中央!”

蒋师仁闻言,立即调整战术,让骑兵绕开泥潭,从湿地边缘的硬地发起进攻。天竺兵见唐军避开陷阱,顿时慌了神,有的试图退入更深的泥潭,却不小心踩中流沙,瞬间被吞没;有的则拼死抵抗,却在吐蕃与泥婆罗骑兵的夹击下节节败退。

激战正酣时,王玄策突然注意到青铜药锄上的“显庆二年验”铭文——文成公主当年埋下这柄药锄,或许早就预料到今日的危机。而那枚铜佛残核显露出的流沙坐标,更是救命的关键。他握紧药锄,转身对身后的亲兵道:“速带十人,按坐标标记流沙位置,设下警示标识,绝不能让弟兄们误踩!”

亲兵领命而去,王玄策再次望向战场。殑伽河的水流声与兵刃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天边渐渐透出一丝微光。他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天竺背后还有吐蕃大论的势力,而这摩揭陀湿地,不过是复仇路上的第一处险关。但只要他与蒋师仁还在,只要这八千铁骑还在,就一定要为去年死去的二十八名使团成员报仇,让天竺与吐蕃的勾结者,付出血的代价。

泥潭中的惨叫声渐渐平息,天竺兵要么被斩杀,要么陷入流沙,只剩下零星的几人还在抵抗。蒋师仁提着染血的陌刀走过来,脸上溅着泥点,却难掩眼中的战意:“王正使,残敌已不足十人,是否乘胜追击?”

王玄策摇头,目光落在远处的殑伽河渡口:“不必急着追击,先清理战场,标记陷阱。这湿地里藏的秘密,恐怕不止这些青铜兽环和陶筒。我们要渡河北上,必须先摸清这摩揭陀湿地的底细,绝不能给敌人留下可乘之机。”

蒋师仁点头,立即吩咐士兵清理战场,收集天竺兵的兵刃和镣铐,同时派人勘察剩余的泥潭。王玄策则握着青铜药锄,站在土坡上望向殑伽河——河水滔滔,带着复仇的怒火向东流去,而他与这八千铁骑的征程,才刚刚踏入最凶险的泥沼之中。

第二节 :镣铐引路

王玄策蹲在湿地硬地之上,指尖捏着那枚从竺兵腕间斩下的青铜镣铐。镣铐表面缠着唐军缆绳熔铸的纹路,边缘却藏着一道极细的暗缝——方才激战中,他见镣铐受力时竟未完全崩裂,便知其中必有玄机。他拇指抵着暗缝,指尖运力,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镣铐内侧突然弹开一层薄铜片,露出卷叠整齐的麻纸。

“王正使,可是发现了什么?”蒋师仁提着陌刀快步走来,刀刃上的血珠顺着刀脊滴落,在泥地上砸出细小的坑。他俯身看去,只见王玄策小心翼翼展开麻纸,纸面泛着暗红光泽,凑近时竟能闻到淡淡的脓血味——那是用《金刚经》边角料裁成的纸片,墨迹被脓血浸透,却仍清晰地绘着摩揭陀湿地的地形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与折线。

“是沼泽图。”王玄策指尖划过纸面,“这些红点应是陷阱位置,折线则是路径。只是绘制者用脓血作墨,不知是警示,还是另有隐情。”他话音刚落,蒋师仁突然伸手,用陌刀刀尖轻轻挑起地图一角。刀身微颤,一股凌厉的刀气顺着刀尖溢出,竟将不远处泥潭表面的浮萍震得粉碎!

浮萍散开的瞬间,泥潭底部突然露出一块青石板,石板上刻着几行小字,字迹虽被泥水侵蚀,却能辨认出“五天竺瘴气注”五个字——那是玄奘法师当年西行时留下的标记!王玄策心中一震,快步走近泥潭,俯身细看。石板上的文字不仅记载着湿地瘴气的分布规律,还标注着一条从湿地边缘通往殑伽河渡口的安全路径。可奇怪的是,路径旁的刻痕似乎被人篡改过,几道新刻的线条偏离了原本的方向,而篡改处的石缝里,竟缓缓渗出一丝淡绿色的液体,带着草药的清香。

“是解毒药液。”蒋师仁抽了抽鼻子,“这药液能解湿地瘴气之毒,可路径被篡改,分明是有人故意引我们走向陷阱!”王玄策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枚铜佛残核——方才显流沙坐标时,残核表面的铜绿已剥落大半,露出内里暗金色的佛骨纹路。他将残核轻轻嵌入青石板的刻痕中,残核刚触到那淡绿色的解毒药液,便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远处那些浮在泥潭中的青铜兽环突然开始自转,环身刻着的“戒日王猎场”篆字在泥面上投下阴影,随着兽环转动,无数道阴影竟在湿地表面拼出了几行古篆——那是《卫公兵法》中早已失传的“泽战篇”!篇中详细记载着在沼泽地形中行军作战的诀窍,从如何辨别流沙、规避瘴气,到如何利用泥沼设伏反击,字字句句皆是破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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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失传的‘泽战篇’!”蒋师仁又惊又喜,握着陌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有了这兵法,我们便能在这湿地中畅行无阻!”王玄策却未露出喜色,他目光扫过“泽战篇”的文字,突然注意到最后一句“铁藜阻象,骨笛为引”,心中顿时升起一丝警觉。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惨嚎,伴随着大象的悲鸣声,震得湿地的泥地都微微颤动。王玄策与蒋师仁对视一眼,立即翻身上马,带着数十名亲兵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转过一片茂密的芦苇丛,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百余头天竺象兵正陷在一片泥泞之中,大象的四条腿深深陷入湿泥,任凭驭象手如何抽打,都无法动弹分毫。而大象脚下的泥地里,竟插着无数枚铁蒺藜,尖刺朝上,深深扎进大象的皮肉里,鲜血顺着蒺藜尖滴入泥中,染红了一片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