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血池现踪
圣河浊浪拍打着摩揭陀国的东岸,晨雾里裹挟着血腥气与檀香的诡异混杂,王玄策踩着湿滑的河卵石登上堤岸时,靴底还沾着未干的血水——那是方才渡河战斗中,天竺守军溃逃时溅落的。他抬手抹去额角的水珠,玄色驿使袍下摆已被河水浸透,露出腰间悬着的鎏金符节,符节顶端的“唐”字在雾中泛着冷光。身后,八千余骑人马正踏着木筏陆续登岸,马蹄踏碎河滩的积水,溅起的水花里能看见泥婆罗骑兵弯刀上的寒光,吐蕃骑士的氆氇披风则在风里猎猎作响。
“王正使!”蒋师仁的吼声从队伍中段传来,他勒着缰绳催马上前,陌刀斜背在身后,刀鞘上的铜环随着马身起伏叮当作响,“吐蕃的一千二百骑已控制北岸渡口,泥婆罗七千骑兵正清理残余守军,此岸再无半个活口!”
王玄策颔首,目光越过队伍,望向不远处那座矗立在高台上的太阳神庙。神庙由青黑色岩石砌成,顶端的金箔太阳图腾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他攥紧了袖中的断足金线——那是文成公主当年出使吐蕃时,亲手赠予他的护身之物,金线由西域秘银编织,末端缀着一枚小巧的青铜铃,此刻铃身竟在无声震颤。“去年使团二十八人,唯你我逃出天竺毒手,”王玄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今日踏破此岸,便是要为他们讨回公道。这太阳神庙是摩揭陀国祭天重地,定藏着他们的秘密,随我进去查看。”
蒋师仁立刻翻身下马,抽出陌刀,刀身出鞘时发出“嗡”的一声锐响,惊飞了神庙檐角栖息的乌鸦。两名泥婆罗骑兵紧跟在他们身后,手持长戟,警惕地扫视着神庙四周。庙门是两扇巨大的檀木扉,门板上雕刻着繁复的梵文经文,却有几道新鲜的刀痕划破了经文,像是有人曾在此激烈打斗。蒋师仁上前,单手抵住门板,臂膀肌肉绷紧,猛地发力——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扑面而来,比河滩上的血气更甚,混杂着腐朽的气息,令人作呕。
神庙内部昏暗,只有顶端的圆形天窗透进一缕晨光,照亮了中央的祭坛。祭坛由白色大理石砌成,表面刻着太阳神像,神像的双眼镶嵌着红色宝石,此刻却像是在盯着闯入者。王玄策举步上前,脚下的地砖是青灰色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刚走到祭坛边缘,突然脚下一沉——“小心!”蒋师仁眼疾手快,伸手想去拉他,却只抓到一片衣角。王玄策身体下坠的瞬间,伸手抓住了祭坛的边缘,指尖死死扣住大理石缝隙,悬在半空。
下方传来“哗啦”的水声,像是有液体在流动。王玄策低头望去,借着天窗透进的光,看清了下方的景象——那是一个巨大的血池,暗红色的血水在池子里微微晃动,水面上漂浮着三百具尸体,每具尸体都穿着唐军的明光铠,铠甲上的铜钉已被血水锈蚀,泛着青黑色的斑。更令人心惊的是,每具尸体的眉心都钉着一枚三寸长的青铜卦钉,卦钉上刻着细密的梵文,在微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是……是去年失踪的唐军战俘!”蒋师仁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趴在祭坛边缘,看着下方的尸体,眼眶瞬间泛红。去年使团遇袭后,他们曾听闻有部分唐军战俘被押往摩揭陀,却始终找不到踪迹,没想到竟全被浸泡在这血池里,沦为祭品。
王玄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目光扫过血池,突然注意到自己袖中的断足金线正剧烈震颤,末端的青铜铃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松开一只手,将金线垂入血池中——金线刚接触到血水,便像是有了生命般,猛地刺入血水深处,紧接着,金线末端传来一股拉力。王玄策手腕发力,顺着拉力往上提,只见一枚青铜日晷被金线勾了上来,日晷直径约一尺,表面刻着十二时辰刻度,边缘还残留着些许泥土,显然是被人刻意埋在血池底部的。
他将日晷放在祭坛上,用袖口擦去表面的血水,只见日晷背面刻着一行铭文——“永徽三年测”。永徽三年,正是文成公主嫁入吐蕃的第二年,这日晷定是她当年途经天竺时埋下的,或许是为了标记什么,又或许是留下的线索。可此刻,铭文已被血垢侵蚀,部分字迹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测”字后的半个“邪”字。
“王正使,您看那边!”蒋师仁突然指向祭坛右侧,那里站着几名穿着红色祭司袍的人,不知何时出现的,正举着权杖,用凶狠的目光盯着他们。为首的祭司脸上画着梵文符咒,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权杖顶端镶嵌着一颗黑色宝石,正泛着诡异的光芒。
“拿下他们!”王玄策冷喝一声。蒋师仁立刻起身,陌刀在手,纵身一跃,朝着为首的祭司劈去。祭司见状,急忙举起权杖格挡,“当”的一声脆响,权杖被陌刀劈成两段,黑色宝石滚落地面,摔得粉碎。蒋师仁顺势上前,左手抓住祭司的袍领,右手陌刀抵住他的咽喉,“说!这血池是怎么回事?这些唐军战俘是被你们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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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却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口中吐出一串晦涩的梵文。蒋师仁怒极,手腕发力,陌刀划破祭司的脖颈,鲜血溅出。就在此时,祭司的袍服突然“哗啦”一声裂开,并非布料撕裂的声音,而是金属碰撞的脆响——一件密封的铜匣从袍服里掉了出来,落在祭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玄策上前,弯腰捡起铜匣。铜匣约半尺长,表面刻着太阳图腾,边缘有一圈锁扣,却没有钥匙孔。他尝试着用断足金线去撬锁扣,金线刚触碰到锁扣,铜匣便“咔嗒”一声弹开。匣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用树皮制成的纸,纸上用鲜红的颜料写着梵文,凑近一看,那颜料竟还带着血腥味——是血书!
蒋师仁也凑了过来,他略懂梵文,看着血书,脸色越来越沉:“王正使,这是吐蕃大论的密令!上面写着‘以唐血祭神,求天竺助吐蕃制唐’!”
王玄策的手猛地攥紧,树皮纸被他捏得发皱。他没想到,吐蕃大论竟与天竺勾结,用唐军战俘的血来祭祀神灵,妄图借助天竺的力量牵制大唐。就在此时,祭坛角落传来一阵“簌簌”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尊半人高的铜佛残像倒在地上,残像的胸口有一个空洞,一枚青铜佛核从空洞中滚了出来,正好落在青铜日晷上。
佛核刚接触到日晷,便裂开一道缝隙,暗红色的液体从缝隙中渗出——竟是佛血!佛血顺着日晷的刻度流淌,滴落在祭坛上,又顺着祭坛的缝隙流到下方的血池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血池中的血水突然沸腾起来,三百具尸体眉心的青铜卦钉被佛血染成了金色,紧接着,金钉纷纷从尸体眉心脱落,在空中盘旋片刻,突然朝着神庙的七个方向飞去,钉在墙壁上,形成七个闪烁着金光的圆点——竟是隐藏祭坛的坐标!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名泥婆罗骑兵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长戟险些掉在地上。
王玄策盯着墙壁上的七个金点,又看了看青铜日晷上的铭文,心中突然有了猜测:文成公主埋下这日晷,或许就是为了破解这邪祀之术,而佛血与卦钉的反应,正是开启隐藏祭坛的关键。他正思索着,突然听到“滴答”一声轻响,抬头望去——只见神庙顶端的太阳神像,双眼的红色宝石竟开始“流泪”,泪滴并非水珠,而是银白色的水银,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银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并没有散开,而是顺着地砖的缝隙流动,逐渐汇聚成一行行梵文。蒋师仁凑近查看,越看越震惊:“王正使!这是《大唐西域记》里的内容!是被焚毁的‘邪祀篇’!当年玄奘法师撰写《大唐西域记》时,曾记载过天竺的邪祀之术,后来‘邪祀篇’被人为焚毁,没想到竟藏在这神像的水银泪里!”
王玄策走上前,看着地面上由水银组成的经文,一字一句地辨认着。经文中详细记载了“以生人血祭神,可唤邪灵助战”的邪术,还提到这太阳神庙共有八处祭坛,中央祭坛下的血池是核心,另外七处隐藏祭坛则是辅助,若八处祭坛同时启动,后果不堪设想。而破解之法,正是用带有大唐印记的器物——比如文成公主的青铜日晷,再辅以佛血,便可破坏邪祀,还能找到隐藏祭坛的位置。
“原来如此,”王玄策长舒一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文成公主早有预料,留下了破解之法。蒋校尉,立刻传令下去,让吐蕃骑兵守住神庙入口,泥婆罗骑兵随我们前往这七个隐藏祭坛,务必在他们启动邪术前,将其摧毁!”
蒋师仁抱拳领命:“末将遵令!”他转身大步走出神庙,洪亮的传令声在河滩上响起,八千余骑人马立刻行动起来,马蹄声、铠甲碰撞声与士兵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恒河畔的死寂。
王玄策再次看向下方的血池,三百具唐军战俘的尸体在血水中静静漂浮,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痛苦的表情,眉心的孔洞诉说着生前的折磨。他缓缓闭上眼,在心中默念:“兄弟们,今日我等踏破天竺,定将凶手绳之以法,为你们报仇雪恨!大唐的天威,绝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
再次睁开眼时,王玄策的眼中已没有了悲痛,只剩下坚定的怒火。他拿起青铜日晷,将其揣入怀中,又看了一眼地面上的水银经文,转身朝着神庙外走去。阳光已穿透晨雾,照在他的身上,玄色驿使袍上的血迹与水渍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却也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第 二节:银泪密码
水银在青灰地砖上蜿蜒,如一条沉默的银蛇,将《大唐西域记》“邪祀篇”的梵文经文勾勒得愈发清晰。王玄策站在经文中央,袖中断足金线仍在微微震颤,方才勾出青铜日晷时沾染的血渍,此刻正与水银相触,泛起细密的银泡。他俯身,将左脚断足轻轻踏入水银泪痕——那断足由西域乌木所制,表面裹着一层薄铜,刚触到水银,金线便如离弦之箭般从袖中窜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亮银弧线,直扑墙壁上七枚金色卦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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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金线缠住第一枚卦钉的瞬间,其余六枚卦钉同时发出震颤,金色光晕顺着金线迅速蔓延,在半空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王玄策抬手调整断足角度,乌木断足在水银中轻轻转动,金线突然猛地收紧,将七枚卦钉从墙壁上拔起,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坠入血池。“哗啦”一声,血水溅起三尺高,卦钉落入池中并未下沉,反而在水面上漂浮着,顺着金线的牵引缓缓移动,一枚接一枚首尾相连,竟在血池表面铺展开一幅残缺的阵图。
“王正使!这是……”蒋师仁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盯着血池中的阵图,陌刀拄在地上,手背上青筋凸起。阵图线条由金线与血水交织而成,中央画着一个圆形祭坛,周围环绕着八道折线,与他曾在军中见过的《卫公兵法》阵图有几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诡异的弧度。
王玄策点头,目光紧紧锁着阵图:“是《卫公兵法》里失传的‘破祭阵’。当年李靖将军平定突厥时,曾用此阵破解过萨满的血祀之术,后来此阵图随兵书残卷遗失,没想到竟藏在这里。”他伸手触碰金线,指尖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阵图突然亮起红光,八道折线处浮现出八个梵文小字,正是“八坛同启,邪灵现世”的意思。
就在此时,蒋师仁突然抬手,陌刀直指神像基座:“王正使,您看神像的泪!”王玄策抬头,只见太阳神像双眼的红宝石仍在滴落水银,只是此刻的水银不再四散流淌,而是顺着神像的衣纹凹槽,朝着基座汇聚。蒋师仁大步上前,双手握住陌刀刀柄,双臂肌肉贲张,猛地朝着神像基座劈去——“当!”刀身与岩石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四溅。
第一刀下去,基座表面只留下一道浅痕;蒋师仁咬牙,再次挥刀,这一次用上了全身力气,陌刀如一道闪电,狠狠劈在同一处位置。“咔嚓”一声,基座裂开一道缝隙,水银从缝隙中涌出,顺着地面流淌。蒋师仁接连挥刀,每一刀都精准落在缝隙处,直到第七刀落下,基座轰然倒塌,露出内部隐藏的一块青石板。
青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图案,正是“五印度正神谱”——从东印度的梵天像,到北印度的湿婆像,每一尊神像都栩栩如生,唯有中央的太阳神像被一层黑色颜料涂抹,看不清原貌。王玄策蹲下身,用断足轻轻刮去黑色颜料,颜料脱落的瞬间,竟有白色粉末从神像刻痕中渗出,落在地砖上,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是解毒药粉,”他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气味与玄奘法师当年带回长安的‘婆罗散’相似,看来这石板是他当年暗刻的。”
蒋师仁立刻反应过来:“莫非法师早已料到天竺会用邪祀之术,特意留下解毒药粉?”话音刚落,祭坛角落的铜佛残像突然晃动,一块巴掌大的铜佛碎片从残像上脱落,顺着地面滚到青石板旁,恰好嵌入药粉中。“滋啦”一声,药粉与铜佛碎片相触,瞬间冒出白色烟雾,烟雾顺着地砖缝隙飘入血池——
“快看血尸!”一名泥婆罗骑兵突然惊呼。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血池中的三百具唐军战俘尸体竟缓缓翻身,原本面朝下的尸体转成了仰面,胸腔部位微微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王玄策立刻示意两名吐蕃骑兵上前,骑兵手持长戟,小心翼翼地将一具尸体抬出血池。尸体刚离开血水,胸腔突然“噗”地一声裂开,一张折叠的纸片从里面飘了出来,落在祭坛上。
蒋师仁伸手捡起纸片,展开一看,发现竟是用《金刚经》的边角料制成的,纸上用炭笔写着几行小字,字迹潦草却清晰:“摩揭陀祭司密会,欲以唐军战俘血祭,器物为颅骨,刻编号……”后面的字迹被血水浸透,模糊不清。王玄策接过纸片,指尖轻轻摩挲着《金刚经》的纸质,心中一沉——这定是当年被困的唐军战俘,在临死前偷偷写下的密信,藏在胸腔内,盼着有朝一日能被人发现。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咚、咚、咚”的鼓声,鼓声沉闷而急促,像是从神庙外的恒河畔传来。鼓声越来越近,神庙内的天竺祭司突然癫狂起来,他们原本被吐蕃骑兵按在地上,此刻竟挣脱束缚,从怀中掏出一件件法器——那些法器并非玉石或金属制成,而是一个个泛着青黑色光泽的颅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