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盐路截杀
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盐道上,三百辆粮车的残骸仍在冒着焦烟,被冻硬的青盐混着灰烬在雪地里凝成巨大的“断”字,笔画间还嵌着未烧尽的麻布碎片。王玄策蹲下身抓起一把盐渣,指腹碾过那些棱角分明的晶体,忽然触到一片柔韧的异物。他摊开手掌,半片染血的《金刚经》残页正粘在盐粒间,经文“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字迹已被血渍晕染,边缘还留着灼烧的焦痕——这正是当年玄奘法师西行时,亲手赠予商队的护身符,据说能护佑往来行旅平安。
“王正使!”蒋师仁的吼声穿透风雪,他手中的陌刀斜劈而下,将一根烧得焦黑的车辕从中劈开。断裂的木茬间露出一行用松烟墨写的吐蕃文,墨迹被盐渍浸得发乌:“唐使过处,寸盐不留”。蒋师仁一脚踹翻旁边的盐袋,青白色的盐粒倾泻而出,滚出一颗被熏得发黑的铜佛残核。佛头断裂处凝结着暗红的血冰,融化的盐水顺着佛眼凹槽流淌,将周围的盐粒染成诡异的赤红,蒸腾起的雾气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王玄策缓缓起身,将经残页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怀中,腰间的使节符节在风雪中轻轻晃动,鎏金的“唐”字在暮色里闪着冷光。“蒋校尉,清点过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目光却扫过那些散落的盐袋——每袋盐的封口都有吐蕃赞普专属的狼形烙印,如今却被人用刀划得粉碎。
蒋师仁用陌刀挑起一具烧焦的尸体,死者的皮袍下摆绣着半个飞鸟图腾:“都是咱们雇佣的吐谷浑脚夫,尸身周围有二十七个马蹄印,是吐蕃良马的铁掌样式。更蹊跷的是这个。”他俯身从雪地里拾起一枚银质令牌,上面錾刻的缠枝纹间藏着个“禄”字,“是禄东赞的私卫记号,错不了。”
风突然转向,带着血腥味的雾气里渐渐浮现出一道虚影。文成公主身着赭色藏袍,腰间悬挂的双鱼符在虚空中轻轻碰撞,她手中的铜秤两端各悬着一物:左盘是袋沉甸甸的青盐,右盘赫然是颗唐军士兵的头颅,发髻上还别着枚生锈的铜簪。虚影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玄策,你可知这盐道是逻些城过冬的命脉?”
王玄策握紧了手中的节杖,竹节上的牦牛尾穗被风吹得笔直:“公主放心,本使既持节西行,便不会让联军断了盐粮。”他转头看向身后的营地,吐蕃骑兵正在给战马套防滑掌,泥婆罗士兵正用羊皮袋收集未被污染的盐粒,远处的部落军则在掩埋死者,“传我令,联军今夜在此扎营,明日卯时兵分三路——吐蕃军随我沿盐道追击,泥婆罗军去附近的盐湖取盐,部落军留守看守粮秣。”
蒋师仁猛地捶了下刀柄:“王正使,这明摆着是禄东赞的圈套!他早就不满咱们借道吐蕃讨伐阿罗顺那,故意派私卫截盐粮,想逼咱们退军!”他指向那些被烧毁的粮车,“车上不仅有盐,还有给泥婆罗军准备的青稞粉,现在全烧光了,咱们的补给最多撑五日。”
“所以才要追。”王玄策用节杖指向盐道尽头的雪山隘口,那里的积雪上有串新鲜的马蹄印,“禄东赞的私卫向来骄横,定会在前面的查卡盐湖休整。他们以为烧了粮车就能断我后路,却忘了咱们手里还有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了吐蕃与泥婆罗边境的秘密盐泉,“当年文成公主入藏时,曾命人勘测过这些盐泉,足以支撑联军半月之用。”
三更时分,营地的篝火渐渐熄灭。王玄策披着吐蕃式的狐裘坐在帐中,案上的油灯照着地图上的标记,旁边摆着那枚银令牌。帐帘被轻轻掀开,蒋师仁端着碗热酥油茶走进来,军靴上还沾着雪:“王正使,吐蕃的悉诺逻将军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悉诺逻掀帘而入时,皮袍上的雪沫子立刻融化成水珠。他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块染血的狼皮:“王正使,属下在死者身上发现这个。”狼皮上用刺青画着七颗星辰,正是禄东赞私卫的标识,“属下曾在逻些城见过禄东赞的亲卫佩戴同款刺青,他们的马鞍上都挂着牦牛角号,吹响时会有特殊的节奏。”
王玄策接过狼皮,指尖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刺青:“悉诺逻将军,你可知禄东赞为何要截我的盐?”
“为了博陵公主。”悉诺逻的声音压得很低,“赞普近日病重,禄东赞想立自己的外甥女博陵公主为赞蒙,怕唐使您从中作梗。况且咱们联军借道吐蕃时,您拒绝了他提出的和亲要求,他早怀恨在心。”
帐外突然传来牛角号声,三短一长的节奏在夜空中格外刺耳。蒋师仁猛地拔刀:“是禄东赞的私卫!他们还没走!”
王玄策抓起节杖起身,帐外的风雪里已响起厮杀声。吐蕃私卫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联军的士兵正举着长矛反击。蒋师仁一脚踹开帐门,陌刀横扫劈开一名私卫的咽喉:“王正使,左翼有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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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策举起节杖,鎏金的符节在风雪中划出弧线:“持节者,进退有度!吐蕃军守住右翼,泥婆罗军以投矛压制,部落军随我从中间突破!”他的声音被风卷着传遍营地,联军士兵望见那杆节杖,顿时士气大振。
厮杀声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最后一名吐蕃私卫被蒋师仁的陌刀钉在雪地上。蒋师仁踩着满地的血冰走过来,手中拎着个奄奄一息的俘虏:“王正使,这是他们的头领,招认了是禄东赞亲自下令截盐,还说要让咱们在天竺边境不战自溃。”
王玄策用节杖挑起俘虏的下巴,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银令牌上:“告诉禄东赞,本使持天子节钺,讨逆天竺是奉大唐诏令。他若再敢阻拦,休怪联军踏平逻些城。”说罢将节杖重重顿在地上,杖底的铜箍在雪地上砸出个深坑。
俘虏被拖下去时,悉诺逻捧着缴获的盐袋走来:“王正使,找到二十袋未被烧毁的青盐,足够支撑两日。”
王玄策望向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盐道尽头的雪山已被朝阳染成金色:“传令下去,按原计划进发。蒋校尉,带上你的陌刀营为先锋,记住——见到禄东赞的私卫,不必留情。”
蒋师仁抱拳领命,转身时看到王玄策正将那半片《金刚经》残页贴在节杖上。经文在晨光中微微颤动,仿佛在低声诵读着那些跨越千山万水的祈愿。远处的查卡盐湖泛着青蓝色的波光,盐堆在阳光下像堆碎银子,只是谁也不知道,这片看似平静的盐湖底,还藏着多少未被发现的杀机。
第二节 :冰湖窃粮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查卡盐湖的冰层突然传来沉闷的凿击声。王玄策握着节杖站在冰岸,羊皮袍下摆沾满雪粒,看着二十名泥婆罗士兵挥动青铜凿子猛砸冰面。冰屑飞溅中,他腰间的使节符节轻轻晃动,竹节间的牦牛尾穗在寒风里打着旋。
“王正使,冰厚三尺七寸,再凿下去怕是要裂。”蒋师仁踩着冰碴走过来,陌刀斜挎在肩头,刀刃上凝着白霜。他刚说完,冰面突然发出脆响,一名士兵的凿子穿透冰层,溅出的水花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凝成冰珠。
王玄策俯身看向冰洞,月光透过冰面照进幽暗的湖水,隐约能看见水下堆叠的麻袋轮廓。“继续凿。”他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在冰面划出个方框,“按这个范围扩开,当心别碰坏了底下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丈许见方的冰窟终于凿成。蒋师仁命人放下藤梯,两名吐蕃士兵腰系绳索沉入水中,片刻后浮出水面,冻得发紫的手里攥着块麻布:“王正使!是军粮!麻袋上有火印!”
绳索被缓缓拉起,百石粮袋堆叠着浮出冰面,麻袋粗布上的“陇右督粮使”火印已被水泡得发涨,墨色晕染成模糊的云纹。王玄策抽出腰间短刀挑开袋口,霉味混着湖水腥气扑面而来,粟米早已发黑结块,却在接触空气时簌簌掉渣。
“不对。”蒋师仁突然按住王玄策的手腕,陌刀出鞘挑起麻袋内层的油布。油布在月光下渐渐舒展,原本空白的布面上竟浮现出暗红色纹路——那是用血写就的天竺边境布防图,恒河渡口的位置被画成箭靶形状,旁边还标注着梵文数字。
“是阿罗那顺的手笔。”王玄策用节杖尖点向图中最密集的堡垒群,“这些布防三天前才调整过,除了伪王亲信,只有……”话音未落,蒋师仁的陌刀已劈向粮袋,麻袋破裂的瞬间,无数青铜甲虫从粟米中涌出,每只虫背都刻着“天竺”梵文,爬行时发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
蒋师仁挥刀砍去,刀锋劈在甲虫身上竟溅出火星。那些虫群突然转向,密密麻麻爬向冰窟边缘,仿佛在寻找什么。此时,白日里缴获的铜佛碎片从王玄策怀中滑落,坠入虫群的刹那,甲虫们突然发出尖锐的嘶鸣。
“不好!”王玄策拽住旁边的吐蕃士兵后退,话音未落,铜甲虫已接连自爆。黑血溅在冰面上滋滋作响,腐蚀出蜿蜒的沟壑,竟在雪地里显露出完整的恒河路线图,河口处的标记正对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中天竺王都茶镈和罗城。
对岸突然亮起成片火把,橙红的光焰在冰面上投下晃动的人影。王玄策握紧节杖,看到那些押粮的吐蕃兵全都戴着黄金面具,面具上的狼吻獠牙在火光里闪着冷光。更令人心悸的是,面具下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嚎,分明是唐军士兵的口音。
“王正使,是咱们在象河被俘的弟兄!”蒋师仁的陌刀攥得发白,他认出其中一个声音属于前军斥候,“他们把俘虏当人质!”
火把丛中走出个高个吐蕃人,黄金面具上嵌着绿松石,正是禄东赞的次子论钦陵。他举起手中的狼皮令旗,面具后的声音带着笑意:“王正使深夜凿冰,是嫌白日里的盐不够吃?”
王玄策将节杖重重顿在冰面,杖底铜箍砸出的冰屑飞溅:“论公子私藏大唐军粮,还敢扣押我朝将士,就不怕赞普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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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普?”论钦陵轻笑一声,抬手揭开身边俘虏的嘴,对方牙槽里塞着木楔,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这些唐人私通天竺,按吐蕃律法当斩。倒是王正使,带着联军借道我国,却在暗中与泥婆罗密谋——真以为禄东赞大人不知道?”
蒋师仁突然发现冰面在微微震动,那些被黑血腐蚀的沟壑里渗出淡红色的水,顺着路线图的纹路缓缓流淌。他猛地看向粮袋:“王正使!这些粟米里掺了硝石!”
论钦陵的面具转向冰窟:“可惜啊,你们凿开的不仅是粮窖,还是通往阎王爷的路。”他突然挥令旗,对岸的火把同时熄灭,紧接着传来弓弦震颤的锐响。
“举盾!”王玄策将节杖横在胸前,吐蕃士兵的藤牌立刻组成盾墙。箭矢穿透冰雾钉在盾上,箭头竟裹着浸油的麻布,落地时腾起蓝火。蒋师仁的陌刀横扫,劈断飞来的火箭,却见冰面已被火焰烧得发裂,那些血写的布防图正在火中扭曲成怪异的符号。
“退到冰窟东侧!”王玄策拽着两名受伤的泥婆罗士兵后撤,脚下的冰层突然发出脆响。蒋师仁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坠入裂开的冰缝,陌刀在坠落时划出弧线,正好劈中攀附在冰壁上的青铜甲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