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声里,巨象骸骨的头骨裂开缝隙,涌出黑色雾气。雾气在空中凝聚成无数痛苦的人脸,发出凄厉哀嚎,很快被金龙虚影吞噬。骨舟趁着这间隙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王玄策回头望去,巨象骸骨在漩涡里渐渐沉没,食人鱼群也随着巫师溃败而消失,只有十二柄横刀在舟中微微颤动,像是在为逝去的袍泽悲鸣。
“正使,离对岸还有半程!”蒋师仁的声音带着沙哑,崖壁上的巫师正重新组合经筒,这次的筒身刻满了血色符文,转动时河面上竟浮出层墨绿色的粘液,所过之处连浮冰都在融化。王玄策突然注意到,骨舟底部的骸骨在震动,那些拼接的指骨正随着他的心跳轻轻叩击船板,像是在传递某种节律。
铜佛残核突然从船头弹出,悬在半空旋转起来。佛血纹路投射出复杂的光网,将整个骨舟罩在其中。王玄策低头看向水下,那些托举舟船的骸骨正在变化,原本零散的骨架渐渐拼凑出完整的人形,手中还握着锈蚀的兵器,在光网映照下如同一队沉默的卫兵。
“他们在帮我们开道。”王玄策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些唐军遗骸竟能感知到佛血金光,用最后的力量护着他们前行。蒋师仁突然指向左侧,那里的鱼群正绕过光网,朝着骨舟的龙骨撞来——原来舟身拼接处有块松动的骸骨,露出了缝隙。
“我来稳住船身!”蒋师仁扑过去按住那块骸骨,手臂立刻被涌来的鱼群啃咬出数道血痕。王玄策抓起两柄横刀,交叉着插进缝隙处,刀身的龙血草汁液渗入骸骨的瞬间,周围的食人鱼突然疯狂后退,像是遇到了克星。
对岸的巫师见状,突然将经筒抛向空中。三个经筒在半空合成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漩涡中伸出无数条骨链,朝着骨舟缠来。王玄策将铜佛残核按在舟中,红光顺着龙骨蔓延,那些构成船身的骸骨突然直立起来,用骨骼搭成道屏障,硬生生挡住了骨链的攻击。
骨链撞击在骸骨屏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有些骨骼被震得粉碎,却立刻有新的骸骨从水下浮起,填补空缺。王玄策这才发现,河底的唐军遗骸远比想象中更多,他们正源源不断地汇聚到骨舟周围,用自己的残躯铸成坚不可摧的壁垒。
“还有百丈!”蒋师仁的声音带着喘息,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血珠滴落在骨舟上,竟与那些骸骨融为了一体。王玄策抬头望去,对岸的悬崖越来越近,崖壁上的巫师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们正将更多的骨链投入漩涡,河面上的墨绿色粘液已经漫到了骨舟边缘,所过之处连光网都在滋滋作响。
铜佛残核的光芒渐渐暗淡,王玄策知道佛血的力量快耗尽了。他突然想起怀中的符节,那是郭都护亲卫的信物,或许能唤醒这些遗骸更深的力量。他掏出符节举过头顶,青铜表面的纹路在红光中亮起,与骨舟上的唐军骸骨产生了共鸣。
“大唐的将士们!”王玄策的声音穿透了水声与厮杀声,“还记得你们的誓言吗?”骨舟突然剧烈震动,水下的骸骨们同时举起了兵器,在水面上划出三道巨大的水浪,将食人鱼群和黑色骨链一起卷向远处。
巫师们的脸色变得惨白,他们没想到这些死去的唐军还能爆发如此力量。王玄策趁机让蒋师仁加速划行,骨舟在遗骸的护送下冲破了最后一道鱼群防线,离对岸只剩下五十丈。但就在此时,铜佛残核的光芒彻底熄灭,骨舟的速度骤然减慢,那些托举的骸骨也开始变得透明,显然快要支撑不住了。
“再加把劲!”王玄策拔出腰间的主刀,朝着对岸的巫师掷了过去。刀身虽然没能伤到对方,却逼得他们暂时停下了施法。蒋师仁趁机用断矛猛刺水面,借助反作用力推动骨舟向前冲去。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骨舟在河面上艰难地前进着,每一寸距离都像是用生命换来的。王玄策看着那些渐渐消散的骸骨,突然明白了这骨舟的真正含义——不是邪术造物,而是无数唐军将士用忠魂凝聚的希望之舟。
当骨舟终于冲到离对岸还有十丈的地方时,对岸的巫师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呼啸。整个河面开始剧烈晃动,河底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显然他们要炸塌河床,将骨舟和遗骸一起埋葬在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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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紧了!”王玄策死死按住铜佛残核,即使光芒熄灭,这枚佛骨依然散发着微弱的暖意。骨舟在剧烈的震动中上下颠簸,船身的骸骨不断脱落,却始终保持着前行的方向。蒋师仁的脸上溅满了泥水和血污,眼神却异常坚定,手中的断矛从未停止划动。
十丈的距离,此刻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王玄策知道,他们可能永远到不了对岸了,但只要骨舟还在前进,只要这些唐军的忠魂还在守护,他们就没有失败。他低头看向怀中的符节,上面的“安西都护府”五个字在黑暗中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永不熄灭的微光。
第三节:鬼火引航
骨舟突然剧烈震颤,像是撞上了河底的暗礁。蒋师仁刚要俯身查看,船尾的幽蓝鬼火突然暴涨三尺,焰光穿透墨绿色的浪涛,竟将河底照得透亮——那片被暗流冲刷的河床下,密密麻麻的骸骨正保持着托举的姿势,指骨扣着骨舟的龙骨,胫骨深深扎进河泥,仿佛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托着船身前行。
“他们还在护着我们。”王玄策的声音发哑,指尖抚过船舷的牦牛骨,能摸到上面刻着的模糊番号,是贞观年间安西军的标记。幽蓝焰光里,他看见最前排的骸骨脖颈上挂着褪色的红绸,那是唐军出征时系的护身符,边角还留着被箭矢穿透的孔洞。
身后突然传来尖锐的破水声,蒋师仁反手横刀劈出,刀光在鬼火中划出银弧,恰好劈中跃出水面的食人鱼。鱼身裂开的刹那,一枚铜哨从鱼腹中滚落在骨舟上,黄铜表面刻着的“陇右斥候营”字样在幽蓝焰光里泛着冷光。
“是老马的哨子!”蒋师仁的拇指猛地按在铜哨的凹槽上,那里有个月牙形的刻痕,是去年老马在长安酒肆里,用匕首给自己刻的记号,“这畜生……连鱼肚子里都藏着信物!”他将铜哨攥得死紧,指节泛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哨子上,竟顺着刻痕晕开,显露出里面藏着的细如发丝的纸条。
王玄策展开纸条,借着鬼火看清上面的字:“河底有链,符节为引”。墨迹已经洇湿大半,却能辨认出是斥候营的密写方式。他刚要开口,骨舟突然猛地往下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龙骨。幽蓝鬼火骤然变亮,将河底照得如同白昼——数百具唐军遗骸用手臂粗的铁索串在一起,铁索穿过骸骨的肩胛骨,在河底组成横跨两岸的锁链桥,而他们脚下的骨舟,正卡在锁链桥的中央节点上。
“这些铁索……是他们自己缠上去的。”蒋师仁的声音发颤,他看见有具骸骨的手指骨深深嵌进铁索的链环里,指节处的裂痕还保持着用力时的形状,“他们临死前,故意用铁链把自己连起来,搭成了这座桥。”
此时,铜佛碎片突然从舟身龙头处弹出,悬在骨舟上方旋转起来。佛血凝成的纹路在幽蓝鬼火中亮起金光,瞬间炸开成巨大的光幕,将整段河面罩在其中。光幕穿透水层的刹那,河底的景象清晰得如同在眼前——锁链桥最前方的尸骸半跪在河泥里,脊椎骨被生生压断成三段,却依旧用残存的右臂高举着半块青铜符节,“安西都护府”六个篆字在金光里流转,与王玄策怀中的另一半符节产生了共鸣,发出嗡嗡的震颤声。
“是郭都护的信物!”王玄策猛地按住怀中符节,那是出发前,郭孝恪亲授的调兵符,两半合璧才能调动安西精锐,“他们把符节藏在河底,是怕落入吐蕃人手里!”
食人鱼群在光幕外疯狂冲撞,却被金光弹得粉碎。对岸的苯教巫师见状,突然将经筒倒转,筒内流出墨绿色的粘稠液体,入水后化作无数条毒蛇,顺着锁链桥向骨舟游来。蛇眼是诡异的血红色,獠牙上滴落的毒液让铁索都冒出了白烟。
“蒋校尉,用横刀斩蛇!”王玄策抓起舟中淬过龙血草的横刀,刀柄上的防滑纹已经被他的手心汗浸湿,“这些蛇怕龙血草,刀刃划到就会化成脓水!”
蒋师仁应声跃起,横刀在光幕里舞出层层刀花,蛇群撞上刀光的瞬间,发出凄厉的嘶鸣,化作绿色脓水融入河泥。但更多的蛇从对岸涌来,顺着铁索桥的缝隙钻进骨舟,有两条毒蛇已经缠上了蒋师仁的靴筒,毒牙擦着靴底的铁皮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王玄策突然想起老马纸条上的后半句:“血引符节,魂归其位”。他咬破舌尖,将血沫啐在怀中的半块符节上,青铜表面的纹路顿时亮起红光,与河底那半块符节遥相呼应。锁链桥上的唐军遗骸突然剧烈震颤,散落的头骨纷纷转向对岸,眼窝中燃起幽蓝鬼火,像是无数双愤怒的眼睛在注视着巫师。
“起!”王玄策将符节举过头顶,红光顺着铁索桥蔓延,那些串联骸骨的铁索突然绷得笔直,将涌来的蛇群一起弹向空中。骸骨们同时抬起残存的手臂,在光幕中组成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骨节碰撞声里,能听见模糊的呐喊,像是穿越时空传来的军号。
蒋师仁趁机劈断最后几条缠上船身的毒蛇,低头时看见骨舟的龙骨正在变化,那些牦牛骨与唐军遗骸的骨骼正在融合,缝隙处生出细密的血色纹路,像是有新的生命在涌动。幽蓝鬼火突然分成十二道,分别钻进舟中的十二柄唐横刀里,刀身顿时亮起淡金色的光,刀柄上的缠绳自动解开,露出里面刻着的士兵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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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张五郎、李三郎……”王玄策认出最上面那柄刀的名字,是当年随侯君集平定高昌的老兵,“这些刀,是他们的本命兵器!”他抓起柄横刀,刀身刚入手,便自动弹出暗格,里面藏着卷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了吐蕃军的布防,还有几处用墨点标记的暗河入口。
对岸的苯教巫师见状,突然将经筒抛向空中,三具经筒在光幕外合成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漩涡中伸出无数只枯瘦的手,抓向锁链桥上的唐军遗骸。最前排举着符节的尸骸被抓住肩膀,肩胛骨瞬间被捏得粉碎,却依旧死死举着符节不放,指骨在青铜表面刻出深深的痕迹。
“不能让他们毁了符节!”蒋师仁抓起两柄横刀,踩着骨舟边缘的骸骨跃向河底,靴底踏在铁索上发出脆响。他在摇晃的锁链桥间腾挪,横刀劈开抓来的枯手,血珠从手臂的伤口滴落在铁索上,竟与上面的暗红色血渍融为一体,激发出更炽烈的红光。
王玄策将铜佛碎片按在骨舟龙头,佛血纹路突然渗出金色汁液,顺着龙骨流入河底。那些被黑色漩涡缠住的骸骨突然爆发出强光,在金光中渐渐变得凝实,甚至能看清他们甲胄上的磨损痕迹——有具骸骨的护心镜上,还留着被吐蕃狼牙棒砸出的凹陷,与王玄策自己铠甲上的旧伤如出一辙。
“是同袍的血在共鸣!”王玄策突然明白,这些骸骨不是被邪术操控的傀儡,而是被同袍的鲜血唤醒的忠魂。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那是出征前母亲给的护身符,用和田暖玉雕刻的貔貅,此刻被他用力砸向对岸的黑色漩涡。
玉佩穿过光幕的瞬间,化作道白光撞进漩涡,黑色雾气顿时溃散不少。锁链桥上的唐军遗骸趁机反击,残存的兵器同时刺向漩涡,幽蓝鬼火与金色佛光交织,在河面上炸开漫天星火。蒋师仁已经冲到最前排的骸骨旁,用横刀斩断缠在符节上的黑气,将那半块青铜符节牢牢握在手中。
“正使,合璧!”蒋师仁高举符节往回奔,铁索在他脚下剧烈晃动,有几处链环已经被黑气腐蚀得快要断裂。王玄策抓起怀中的另一半符节迎上去,两瓣青铜在幽蓝鬼火中对接的刹那,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整座锁链桥突然从河底升起,托着骨舟向对岸飞去。
光幕中的唐军遗骸们同时转身,面向骨舟的方向微微颔首,像是在完成最后的护送。他们的身影在金光中渐渐变得透明,铁索上的血迹却越来越鲜艳,最终在河面上凝成“安西”两个大字,在夜色里灼灼生辉。
蒋师仁紧紧攥着合璧的符节,指腹能摸到上面凹凸的纹路,那是无数唐军将士用鲜血刻下的印记。王玄策望着那些渐渐消散的忠魂,突然明白鬼火的真正意义——不是引路的磷火,而是永不熄灭的军魂,在黑暗中为后来者照亮前行的路。
骨舟在锁链桥的托举下继续前行,对岸的黑色漩涡已经重新凝聚,苯教巫师的诵经声变得更加尖利。但王玄策此刻心中毫无惧意,他看着舟中十二柄亮着金光的横刀,看着蒋师仁手中合璧的符节,看着河面上那两个永不褪色的血字,突然放声长啸,声音在河谷里回荡,惊起无数夜鸟,翅膀划破幽蓝鬼火,如同无数支飞向黎明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