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如同一个被精心培育的生命体，在无数个日夜的浇灌下，终于临近了瓜熟蒂落的时刻。甲方为了确保最终成果的尽善尽美，组织了一场规模盛大的阶段性成果验收会。会议规格很高，不仅邀请了业内有分量的专家担任评审，还特意请来了几家权威媒体进行前期报道预热。作为整个设计方案的核心主讲人，苏沫肩上承载的压力可想而知。她反复核对讲稿，演练表达，确保每一个细节都能经得起最严苛的审视。

验收会当天，苏沫提前一个多小时到达了那座位于CBD核心区、极具现代感的甲方的临时会议中心。会场内，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设备调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严肃而紧张的气息。她找到签到处，领了嘉宾证，决定先去洗手间整理一下仪容，平复一下略微加速的心跳。

宽敞明亮、弥漫着淡淡香氛的洗手间里，大理石台面光洁如镜。苏沫站在巨大的镜面前，仔细检查着自己的妆容，确认发型一丝不苟，口红的颜色端庄得体，职业套装上没有一丝褶皱。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最后给自己一个鼓励的微笑时，镜子里，一个她绝未预料到的、熟悉而又久远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是温婉。

苏沫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微微一僵，仿佛被一道微弱的电流穿过。镜中，温婉显然也看到了她，脚步有那么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随即，那张向来精致得无懈可击的脸上，便如同程序设定般，迅速展开了一个得体大方、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微笑。她步履未停，径直走到苏沫旁边的洗手台前，姿态优雅地放下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手拿包。

“苏设计师，好久不见。”温婉的声音依旧如同她的名字，温婉动听，如同浸润了江南的烟雨。只是，那语调里，似乎少了些从前那种刻意营造的亲昵与熟稔，多了几分属于商务场合的、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客气。

“温小姐，好久不见。”苏沫迅速收敛起一刹那的失态，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与平静，微微颔首回应。然而，内心深处的警报却在这一刻被骤然拉响，发出尖锐的鸣音。温婉？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与“初心科技”项目看似毫无关联的名字，此刻的出现，显得如此突兀而又充满疑点。

温婉仿佛拥有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轻易便捕捉到了苏沫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疑惑。她并没有急于解释，而是不慌不忙地拧开镶嵌着金色logo的水龙头，任由清澈的水流冲刷着她保养得宜、涂着裸色蔻丹的双手，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然后，她才像是忽然想起似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我目前负责家族基金会旗下的一个‘艺术与科技融合’扶持计划，这次是受主办方邀请，过来旁听学习，寻找一些有潜力的合作项目。”她顿了顿，关掉水龙头，抬起那双曾经盛满过复杂情绪的美丽眼眸，透过镜子看向苏沫，“你们的方案前期资料我看过一些，概念很大胆，也很有前瞻性，很有意思。”

“谢谢温小姐的认可。”苏沫的回应依旧谨慎，像在布满迷雾的雷区中穿行，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恰在此时，洗手间里最后一位补妆的女士离开了，厚重的门扉合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而凝滞，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氛围，连呼吸都似乎需要刻意控制。

温婉抽出一张柔软的擦手纸，仔细地擦拭着指尖每一滴水珠，忽然，她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似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她抬起眼，目光不再通过镜面反射，而是直接、坦诚地望向苏沫，眼神里带着一种苏沫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近乎真诚的歉意。

“苏学妹，”她换回了这个久违的、带着校园记忆的称呼，语气也变得低沉而郑重，“其实……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为以前……发生过的一些事情，正式地向你道个歉。”

苏沫彻底愣住了，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她设想过无数种与温婉再次相遇的场景，或许是暗流涌动的交锋，或许是视而不见的冷漠，但独独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带着忏悔意味的道歉。这完全超出了她所有的剧本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