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血色继位(公元前610年 夏)

梅里,吴国的都城,从未像这个夏天般被如此浓重的悲怆与肃杀所笼罩。槜李战败的耻辱尚未洗刷,紧接着便是举国缟素,老吴王阖闾含恨而终的噩耗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得所有吴人头晕目眩,心胆俱裂。曾经随着吴军旌旗所指而威震江表的昂扬之气,此刻被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性和压抑的愤怒所取代。宫城之内,白幡飘动,哀乐低回,但那哀乐之下,涌动着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先王灵枢停于正殿,香烟缭绕,烛火摇曳,映照着太子波(为衔接历史,此处开始过渡为“夫差”,亦可视为太子波正式即位后更名以明志)苍白而憔悴的脸。他身着粗麻孝服,跪在灵前,身形挺直如松,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布满血丝的双眼,暴露了他内心的巨浪惊涛。他没有哭嚎,只是死死盯着父王的牌位,那双年轻的眼眸深处,不再是往日的谨慎与恭顺,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耻辱、悲痛,以及一种被强行催熟的坚毅混合而成的复杂情绪。

文武百官依序祭拜,人人面色沉重。位列最前的,便是身姿依旧挺拔如岳,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相国伍子胥。他并未看太子,而是直视着阖闾的棺椁,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利剑。他记得先王临终前那死死攥住他的手,以及那句如同诅咒般的遗言:“尔……尔忘勾践杀汝父兄之仇乎?”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烙印在他的灵魂上。父兄之仇,家族之恨,如今又加上了先王托付的国仇!他的脊梁承担着太过沉重的重量,以至于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即将喷发却又被强行压抑的火山。

太宰伯嚭站在伍子胥稍后一步的位置,垂首敛目,看似悲痛,但那偶尔抬起的眼睑下,目光却灵活地扫过太子夫差,又掠过伍子胥,最后在几位宗室和老臣脸上停留片刻。他在计算,在权衡。槜李之败,他身为参战重臣,虽无直接指挥之责,但也难免受到牵连。如今新王即将继位,朝局必然动荡,这是危机,更是他伯嚭更进一步的天赐良机。关键在于,如何把握这位尚显稚嫩的新君之心。

祭拜完毕,群臣并未立刻散去。一种无声的张力在灵堂弥漫。所有人都知道,先王已去,但留下了一个残破的局面和一个亟待确立权威的新君。

伍子胥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身,面向夫差,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太子,先王壮志未酬,含恨而终。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请太子即刻即位,稳定人心,整军经武,以图雪耻!”

他的话语如同金石坠地,打破了灵堂的寂静,也正式拉开了权力交接的序幕。

夫差抬起头,迎向伍子胥那灼灼的目光,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跪得久了,双腿有些麻木,但他撑住了,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重臣,最终落回伍子胥身上。

“相国所言极是。”夫差的声音初时有些干涩,但迅速变得坚定起来,“父王之仇,槜李之耻,孤,一刻不敢或忘!”

他没有说“寡人”,仍自称“孤”,但那股决绝的意味,让所有熟悉他以往温和形象的老臣都暗自心惊。

先王丧仪在一种高效而压抑的氛围中加速进行。伍子胥以其巨大的威望和铁腕,确保了权力过渡期间都城的稳定,无人敢在此时兴风作浪。数日后,在宗庙社稷之前,举行了简朴而庄重的即位大典。

没有往昔的盛大乐舞,没有四方来朝的喧闹。只有吴国宗室、卿大夫肃立于祭坛之下,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未散尽的硝烟味。夫差脱下孝服,换上诸侯冕服,头戴王冠,一步步踏上台阶。他的步伐沉稳,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出一股狠厉的劲头。

祭告天地、先祖。宣读先王遗命。授玺、授节。

当象征着吴国至高权柄的王杖真正落入手中时,夫差感到的并非喜悦,而是冰凉的沉重。他紧紧握住王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转过身,面向他的臣民,目光如电。

“孤,夫差,今日承先王之命,继吴国社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祭坛前回荡,“然,国有大丧,更有奇耻!先王新丧,尸骨未寒,败军之辱,血迹未干!此仇此恨,刻骨铭心!”

他猛地举起王杖,直指南方越国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嘶吼:“自今日起,举国服丧,然非为哀悼,实为警醒!宫中设执更之吏,每日于庭中高呼:‘夫差!尔忘越王之杀尔父乎?’”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连伍子胥都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这是何等酷烈、何等决绝的自砺之法!

夫差对下方的反应视若无睹,继续厉声道:“孤必亲答之:‘唯!不敢忘!’ 以此惕厉,日夜不忘复仇!三年之内,必缮甲厉兵,踏平会稽,枭勾践之首,以祭先王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