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起兵:新市饥民的燎原之火
天凤四年(公元17年)·荆州大地
天上悬着的仿佛不是日头,而是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无情地烤炙着干裂的荆州大地。新市(今湖北京山)郊外,往年此时本该是稻浪翻滚、绿意盎然的田野,如今只剩下一片刺眼的枯黄。龟裂的田地里,纵横交错的裂缝像一张张饥饿而狰狞的嘴,无声地吞噬着最后一点地气。旱风吹过,卷起干燥呛人的尘土,夹带着一股若有似无、令人作呕的腥甜味儿——那是埋在浅土里没力气深埋的饿殍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破败的官道上,稀稀拉拉地挪动着一些灰扑扑的影子。那是从更南边逃荒过来的流民,一个个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四肢细得像枯柴,被褴褛的破布勉强裹着。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炭火上,偶尔有人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便再也爬不起来。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远远地跟在人群后面,眼睛泛着幽绿的光,耐心地等待着。
1.鬼哭荆襄:一粒米点燃的冲天恨
新市镇东头那间四面漏风的破草棚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王匡,一个刚过而立之年却已被生活磋磨得像四十多的汉子,布满老茧的大手死死攥着一捧刚从泥土里抠出来的草根,草根上还沾着湿泥和他的几缕血丝——那是他手指被尖锐的碎石划破留下的。他搓了又搓,试图把泥土搓掉,可那点可怜的草根纤维也在搓揉中断裂、散落了大半。
“哥……”墙角发出一声微弱如小猫呜咽的呼唤。王匡猛地抬头,看见自己唯一的妹子小丫蜷缩在一堆发霉的稻草上,原本圆润的小脸如今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蜡黄蜡黄的,眼睛却显得格外大,空洞地望向虚空。她嘴唇干裂得起了一层白皮,微微翕动着:“饿……哥……小丫好饿……”声音细若游丝,随时都要断掉。
王匡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拧了一把!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妹子的眼睛,一股强烈的酸涩直冲鼻腔。堂堂七尺男儿,连一口能让妹子活命的吃食都找不到!他喘着粗气,胸中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不是对老天爷,是对那些官仓里堆满霉米、却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的畜生!
“砰!”草棚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几个穿着脏污皂衣、挎着腰刀的官差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三角脸的税吏,姓赵,外号“赵蝎子”。
“王匡!你他娘的耳朵聋了?老子在外面喊了半天!”赵蝎子一脚踢翻了王匡脚边那个破瓦罐,仅剩的几根草根撒了一地。他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匡脸上:“今年的‘通宝捐’!还有上个月的‘青苗税’!合计五百钱!麻溜拿出来!别逼老子动手搜!”
王匡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赵蝎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指着地上那点散落的草根,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捐?税?赵爷!您睁开眼看看!看看这地方!看看我妹子!地里连耗子都饿得搬家了!人都快饿死了!哪来的钱?!哪来的粮?!”
“放屁!”赵蝎子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少给老子装可怜!饿死?饿死也得先把朝廷的捐税交了!这是规矩!规矩懂不懂?!”他三角眼一瞥,看到了墙角的小丫和她身边那个破旧的小包袱,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没钱?没钱就拿东西抵!那丫头片子看着还能喘气,拖走!卖到城里大户人家当个粗使丫头,总能换几个钱!”他身后的两个衙役嬉笑着就要上前。
“谁敢动我妹子!”王匡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抓起地上那柄磨得锃亮的劈柴斧头,一个箭步挡在了小丫身前!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着斧柄,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
“哎哟呵!反了你了!王匡!敢拒税抗法?!还想拿家伙?!找死!”赵蝎子又惊又怒,唰地一下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刀锋在昏暗的草棚里闪着寒光。
眼看一场血腥的冲突就要爆发!
“住手!赵爷!赵爷息怒啊!”草棚外突然传来一个苍老悲怆的哭喊声。只见隔壁的李老汉,一个平时老实巴交、走路都打哆嗦的老佃农,此刻不知哪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赵蝎子的大腿,老泪纵横:
“赵爷!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王匡这孩子是真没辙了!他家小丫……小丫怕是撑不过今晚了!老汉……老汉还有……还有这个!”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破布包,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两块又黑又硬、比石头软不了多少的糠饼子!
赵蝎子嫌恶地瞥了一眼那两块狗都不吃的糠饼,三角脸上的肌肉扭曲着,一脚狠狠踹在老汉心窝上:“滚!老不死的!拿这玩意儿糊弄鬼呢!”
老汉惨叫一声,干瘦的身体像个破麻袋一样被踹飞出去,后脑勺重重磕在门框上,“咚”的一声闷响!他蜷缩在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动了。浑浊的老眼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草棚顶漏下的那一线天光,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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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李老汉的儿子柱子刚从外面挖野菜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疯了一样扑到父亲身上,摇晃着那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爹!爹你醒醒!爹啊——!”
整个草棚内外,一片死寂。只有柱子那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在死寂的村庄上空回荡,像一把钝刀,刮擦着每一个还活着的人的心。
王匡看着李老汉那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柱子那悲痛欲绝的脸,再看看怀里气息微弱如游丝的小丫,最后目光落在赵蝎子那张写满恶意和不屑的三角脸上。他脑子里那根紧绷了太久、几乎要断裂的弦,“铮”的一声,终于彻底崩断!
所有的惶恐,所有的忍耐,所有属于良民的卑微和软弱,都在这一刻被滔天的怒火焚烧殆尽!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毁灭的冰冷力量瞬间灌注全身!他握紧斧头的手,不再颤抖。
“规——矩?”王匡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今天,老子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老子的规矩!”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劈柴斧头带着一股积蓄了三十年苦难的、决绝的狠戾,划破沉闷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朝着还在愣神、脸上兀自带着嘲弄之色的赵蝎子当头劈下!
血光,在这一日的黄昏,第一次染红了新市焦渴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