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坑卒——二十万亡魂的悲歌
四、新安的寒风:积怨的柴薪与致命的流言(公元前207年冬,新安城南)
凛冽的北风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呼啸着刮过豫西大地,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和细碎的沙尘,扑打在连绵数十里的营寨上。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绷得笔直,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新安城南,这片背靠起伏丘陵的开阔地,此刻成为了两支庞大军队——项羽统领的诸侯联军和章邯带来的二十万秦军降卒——临时的越冬之所。冬日的萧瑟,无情地笼罩着这片拥挤而压抑的营地。
表面的平静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暗流。诸侯联军的士兵们,尤其是那些曾在秦朝服役、饱受秦吏鞭笞之苦的士卒,如今身份调转,手握“胜利者”的权柄,压抑多年的怨恨如同找到了宣泄的火山口。他们看向秦卒营地的目光,不再是盟友,更像是看待一群等待宰割的畜生。
“喂!那边的‘秦狗’!磨蹭什么呢?给爷把水挑满!”一个满脸横肉的楚军屯长叉着腰,冲着几个正在费力打水的秦卒厉声呵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其中一个年轻的秦卒动作稍慢了半拍,“啪!”一声脆响,楚军屯长的皮鞭已经狠狠抽在他背上,单薄的冬衣顿时裂开一道口子,渗出血痕。
“啊!”年轻秦卒痛呼一声,身体猛地一缩,手中的水桶“哐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废物!连桶水都拿不稳!”屯长啐了一口,又是一鞭子甩过去,“还不快舔干净?!你们当初在骊山修陵时,鞭子抽在爷们身上的狠劲儿哪去了?嗯?!”
不远处的草料堆旁,几个魏国士兵正嘻嘻哈哈地围住几个秦卒。
“来来来,学两声狗叫听听!叫得好了,爷赏你个馊饼!”一个瘦高个的魏兵用枪杆捅了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秦卒。
老秦卒紧抿着干裂的嘴唇,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屈辱,身体微微颤抖着,却倔强地一声不吭。
“嘿!老东西骨头还挺硬?”另一个魏兵上前一脚踹在老秦卒腿弯处,老人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跪得好!再磕个头!”魏兵们哄笑起来。笑声在冰冷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样的场景,在营地的各个角落,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嘲笑、谩骂、克扣本就少得可怜的口粮、随意驱使干最脏最累的活、甚至无端的殴打……成了秦降卒们每日的噩梦。楚军和诸侯军的中下层军官大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纵容。在他们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复仇”。
秦降卒的营地,死气沉沉。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围坐在微弱的篝火旁,火苗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映照着他们麻木而绝望的脸。白天遭受的屈辱,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们的心。
“雍王……章将军……”角落里,一个抱着膝盖的年轻秦卒王小川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他们真能带咱们回家吗?额(我)爹娘在频阳……额走的时候,小妹才这么高……”他用手在地上比划了一个小小的身高,眼圈通红,“额答应过要给他们带回粮食的……”
“回家?”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冻疮疤的老兵赵铁柱冷笑一声,声音嘶哑,“做梦吧!看看那些楚人、诸侯人看咱的眼神!他们把咱当人看了吗?当畜生都不如!章将军?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雍王,在项羽大帐里吃香喝辣,哪还顾得上咱们这些累赘!” 他的话像冰锥,刺穿了众人心中残存的一丝幻想。
“柱哥说得对!”另一个精瘦的汉子凑过来,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恐惧,“额今天去领粮,听见两个楚军军官在嘀咕……说咱们人多,是隐患!还说……还说章邯将军当初投降,怕是跟项羽做好的扣儿,就是要把咱们这些累赘骗出来,好让项羽一锅端了!省得日后麻烦!” 这捕风捉影的流言,在极度不安的环境中迅速发酵。
“什么?!”王小川惊得差点跳起来,脸色煞白,“那……那咱们不是死定了?!”
“嘘——小声点!”赵铁柱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神凶狠又绝望地扫视四周,“额早就说了,投降?哼!章邯他们是找着活路了!咱们呢?咸阳城里,赵高那狗贼,会把咱们的爹娘妻儿怎么样?‘降卒家属,一律连坐处斩’!这是秦律!咱们的死讯要是传到咸阳……”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份刻骨的恐惧,让周围的秦卒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只有篝火噼啪作响,北风在营帐外凄厉地嚎叫。一个压抑着巨大恐惧和怨愤的声音,终于在一片死寂中响起,带着浓重的关中口音:
“章将军……司马将军……他们骗了额们(我们)啊!哄着额们投降诸侯……说带额们回家……可如今……这些诸侯把额们当牲口使唤,当奴隶羞辱!能跟着打进关中,灭了秦朝,杀了赵高,那最好……要是打不进去呢?或者……项羽他……” 说话的人不敢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测,只是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这些诸侯兵,肯定押着额们回他们老家当奴隶!到那时候,咸阳那边……额们的父母妻儿……一个都活不了!都得被赵高杀光!都得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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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如同诅咒般的低语,道出了二十万秦卒心中最深的恐惧和绝望!像一颗火星溅入了堆积如山的干柴!
“对!都得死!”
“横竖都是死!”
“被赵高杀全家,还是在这里被他们折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