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威王田因齐的目光,又一次习惯性地投向了那个角落。轮椅上的孙膑,依旧沉静如水。十三年光阴,在他清癯的面容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鬓角已染微霜,但那双眼睛,却仿佛被岁月打磨得更加深邃、更加通透,如同幽潭,波澜不惊却能映照万物。
“军师,”威王的声音带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韩事紧急,诸卿所虑皆有道理。寡人欲闻军师高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孙膑。殿内落针可闻。只见孙膑驱动轮椅,缓缓来到巨大的沙盘前。这一次,他的手指依旧没有落在烽火连天的新郑,也没有落在危机四伏的大梁,而是稳稳地点在了魏国东部边境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大王,诸位大人,”孙膑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魏国之心,在霸业;庞涓之心,在雪耻。桂陵之败,乃其一生烙印。我军若再次兵指大梁……”他的手果断地从边境点向大梁划去,“此‘故技’也!庞涓闻之,必如芒刺在背,怒发冲冠!他定会放弃即将到手的新郑,不顾一切回师救援!”
田忌眼睛一亮,接口道:“军师之意……是料定庞涓必救大梁,如同当年?那后续如何?再次设伏?”
孙膑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然。庞涓必回救。但他经桂陵之败,此次回援,必心存疑虑,万分谨慎!他会像一个惊弓之鸟,时刻提防着沿途是否有伏兵陷阱。”他话锋一转,手指在沙盘上魏境内划出一条曲折的撤退路线,“所以,这一次,我们不仅要引他来追,更要让他‘放心’地追!让他以为齐军是真的怯战溃逃!”
“如何让他‘放心’?”威王身体微微前倾,兴趣被极大地调动起来。
孙膑嘴角浮现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吐出两个字:“减灶!”
“减灶?”田忌和众臣皆是一愣。
“不错。”孙膑手指点划着沙盘上的行军路线,“我军进入魏境后,第一天宿营,命士卒大造军灶,须足十万之数!要让庞涓的斥候看得清清楚楚!第二天宿营,减灶至五万!第三天……”孙膑的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减至三万!”
大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邹忌捻须的手停住了,田忌眼中精光爆射!这……这简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追兵:齐军不行了,在大量逃亡!
“庞涓此人,”孙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珠玉,撞击着每个人的心弦,“骄狂自负,睚眦必报,更因桂陵之耻而恨我入骨!他见我灶数锐减,必以为我军士卒怯战,大量逃亡,军心涣散!此等‘大好良机’,以他急于复仇雪耻之心性,岂肯放过?”孙膑的手猛地一握,仿佛攥住了庞涓命运的咽喉,“他必得意忘形,置兵法‘穷寇莫追’于不顾,抛下行动迟缓的步兵主力,亲率最精锐的轻锐骑兵,昼夜兼程,狂追不舍!只为擒杀田忌与我孙膑!他追得越急,跑得越远,就越……”
孙膑的手指,最终重重落在了沙盘上一处极其险要、标注着“马陵”字样的狭长山谷地带,声音斩钉截铁:“离他命丧黄泉之地越近!我军只需在此地,布下天罗地网,以逸待劳!万弩齐发之时,便是庞涓授首、魏军精锐尽丧之日!”
一席话说完,大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与钦佩!田忌激动地一拍大腿:“绝!太绝了!军师此计,洞悉人心,直指庞涓七寸!他必入彀中!”威王更是猛地站起,眼中光芒大盛,仿佛看到了一场辉煌的胜利在招手!
“好!好一个‘减灶诱敌’!好一个‘攻心为上’!”威王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孙膑军师,智谋超群,鬼神难测!田忌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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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在!”田忌轰然出列。
“寡人命你挂帅,孙膑为军师,点齐国精锐八万,即刻开拔!”威王大手一挥,意气风发,“依军师之计,先逼大梁,引蛇出洞;再施减灶,骄敌诱敌!最后……”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马陵二字,“于马陵险隘,为庞涓掘好坟墓!为桂陵之战牺牲的将士,讨还血债!为我大齐,打出三十年的太平基业!”
“末将遵命!此战,定让庞涓有来无回!”田忌声如洪钟,与孙膑对视一眼,默契尽在不言中。一场针对庞涓性格缺陷量身定制的死亡陷阱,悄然张开。
【章节警句·攻心】
最致命的陷阱,往往伪装成对手最渴望的猎物——智者操控欲望,愚者被欲望吞噬。
3:灶火如饵,骄兵狂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