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吧你!”旁边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立刻嗤笑反驳,“十金?官家啥时候这么大方过?我看呐,这木头指不定有多邪乎!谁敢动?动了怕是要倒大霉!”
“就是就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附和,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别是啥‘军功木’吧?扛过去就说你参军了?或者…是给河神献祭的木头?谁扛谁倒霉!”
各种离奇古怪的猜测在人群中飞快传播、发酵。有人说木头里藏着诅咒,谁碰谁家破人亡;有人说这是官府新设的陷阱,扛过去就得认罪罚钱;还有人说这木头是钉死恶鬼的桩子,挪动了会释放瘟疫…恐惧和猜疑,如同瘟疫本身,在人群中蔓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那根孤零零的巨木,像一道冰冷的界碑,划开了官府与庶民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人群边缘,牛二也挤在里头。他个子高,踮着脚能看清那根粗壮的木头。十金!这个念头像火苗一样在他心里乱窜,烧得他口干舌燥。家里早就断粮了,老娘饿得下不了炕,媳妇抱着饿得直哭的娃,眼睛都肿了。十金!能买多少粮食?多少肉?能请最好的医生给老娘看病!能让一家子活下去!他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半步,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牛二!你作死啊!” 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拉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是瘸子张。老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压低了的声音带着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王麻子的鞭子还在那抽着呢!忘了?官府放的饵你也敢咬?十金?五十金你也得有命花!指不定你刚扛起来,就说你弄坏了木头,赔不起就砍你的头!把你家婆娘娃娃都罚为奴隶!别犯蠢!”
牛二被拽得一个趔趄,瘸子张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心头刚燃起的火苗。王麻子凄厉的惨叫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他看着那根在众人围观下显得愈发突兀和诡异的巨木,看着周围人脸上或嘲讽或怜悯或同样恐惧的表情,刚刚攥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了。希望的火苗熄灭,剩下的是更深的冰冷和无力感。他低下头,佝偻着背,像要缩进潮湿的泥地里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从城头爬到城顶,又渐渐西斜。那根三丈巨木,依旧孤零零地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围观的人群渐渐失去了最初的兴奋,只留下麻木和更深的讥诮。文吏的嗓子已经喊哑了,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威严变成了难以掩饰的尴尬和焦急。
“瞧瞧,没人敢动吧?”
“我就说嘛!官老爷们逗咱们玩呢!”
“散了散了,回家喝凉水去吧!”
议论声渐渐变成了嘲弄和疲惫。一场由官府发起的、看似荒诞的“悬赏”,在栎阳城根深蒂固的怀疑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公孙鞅的法令公信力,如同这春日里最后一丝残冰,在无声的抵抗中,濒临瓦解。
【章节警句·孤木】
三丈巨木立在万千目光中,竟无一人伸手。当猜疑成了生存的本能,希望的嫩芽便被自己亲手掐灭——有时阻碍你的并非真实的荆棘,而是心中疯长的恐惧藤蔓。
3:五十金的重诺
(翌日,栎阳城南门)
一夜之间,栎阳城的空气变得更怪异了。昨日的嘲笑和麻木并未散去,又添上了一层新的、令人窒息的不安。因为那根巨木依旧杵在南门,像个巨大的讽刺符号。而告示牌旁边,文吏宣读的内容却变了:
“左庶长公孙鞅大人令:徙此木至北门者,赏——五十金!!!”
“五十金”三个字,如同炸雷,再次轰击在每一个听到它的人心上!昨日还是十金,一夜之间,翻了五倍!
人群再次聚集,比昨日更加汹涌。昨天还只是看笑话的心态,今天则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力攫住了。五十金!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庶民对财富的想象极限!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个赤贫之家能一跃成为富户!意味着几十亩良田、几匹健马、几房仆人!意味着几代人衣食无忧!巨大的诱惑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住了所有人的心脏,捏得生疼。然而,昨日那根无形的、名为“不信”的绳索,也勒得更紧了。
小主,
“五…五十金?”昨天那个老农的声音都在发抖,眼睛瞪得溜圆,“这…这…左庶长莫不是疯了?”
“疯?我看是魔怔了!”小贩的声音尖利起来,“五十金?骗鬼呢!昨天十金都没人信,今天加钱?谁信谁傻!这里面绝对有天大的阴谋!”
“对对对!搞不好是想抓壮丁去修长城!扛了木头就等同于签了卖身契!”
“我看是想用这钱钓出城里不安分的‘刁民’,好一网打尽!”
恐惧在巨大的诱惑催化下,反而变得更加光怪陆离、骇人听闻。五十金像一颗裹着剧毒的糖果,散发着致命的甜香,却让人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牛二依旧挤在人群里,比昨天更加沉默。瘸子张紧紧挨着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低声警告:“听见没?五十金!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这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想钱想疯了也别去碰!” 牛二能感觉到老头的声音在抖,那是源于对官府深入骨髓的恐惧。
牛二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五十金的巨大诱惑和瘸子张的警告、王麻子的惨叫、老娘枯槁的脸、娃娃撕心裂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疯狂撕扯着他。五十金啊!只要扛过去!扛过去一家人就能活!不用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了!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长。可万一呢?万一是陷阱呢?那一家老小就全完了!他的心像被放在滚油里煎。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和嗡嗡的议论声中流逝。日头晒得人头皮发烫。巨大的木牌,五十金的承诺,冰冷沉默的巨木,沉默而恐惧的人群…构成了一幅荒诞又压抑的画面。公孙鞅的公信力,似乎已经跌入了深不见底的谷底。
就在空气紧绷得快要断裂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