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之一字,在古人口里常被轻唤作“卒”。

别看只改了一个音符,却像给命运盖了黑纱。

“卒”者,猝也,瞬也,说没就没的人。

仓颉造字时,好像早把结局藏在笔画里:上为“衣”下为“十”,十口衣裳,刚好够凑一场简陋丧礼。

一点一横,是坟头压纸的石头。

一竖,是插在地上的哭丧棒。

最后一短撇,是亲人回头时,袖口抹掉的那滴泪。

于是,凡带“卒”的词,都自带一缕纸灰味。

“卒业”

古人毕业不是拿证书,是领死亡证明,学业到头,人生到站。

“暴卒”

得急病而突然死亡。

所以“卒”是文字里最诚实的骗子。

它告诉你“很容易死”,却没说“死了也留不下名字”。

张涵此刻才算嚼透了这字的分量,不是翻字典嚼出的墨香,是浸在高速匝道下的“待编区”里,嚼出的风与汗的咸腥。

所谓“选兵”,原是铁丝网圈住的一方斜坡,不到两个篮球场大的地方,挤了两千来号人。

像春运时的退票窗口,骂声、哭声搅成一团。

风一吹,塑料雨衣呼啦啦往上掀,露出底下五花八门的居家棉袄,蓝的、灰的、打了补丁的,活像无数面提前飘起来的招魂幡。

“张队长,这些就是义勇军的兵源,全是参与暴动的难民。

“罪大恶极的,已经编进正规军的囚兵营了。”

列兵把他领到入口,双手捧着一套军服递过来,语气郑重得有些刻意,“这是你的21式作训服,保暖内衣、防寒毛衣、大衣全齐,夹里配了战术手套,秋裤、防寒裤也都有。”

张涵目光发直地接过来,指尖触到布料的粗糙,哑声反问:“这些难民,也配这个?”

列兵没接话,后退两步,立正,换话题:“您在这儿挑15个人,去登记处录完身份,就行。”

“武器弹药呢?”张涵一把抓住他要转身的肩膀,“总不能让我们扛着大刀片子,跟义和团似的冲上去拼感染者吧?”

“会酌情配置,正规军的武器装备也吃紧,更别说还有这么庞大的预备兵员等待整编成军。”

“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然我就赖在这儿当秤砣,哪怕你现在掏枪顶我脑门子崩了我,我也绝不会带着人去前线当活靶子!”

张涵把列兵拽得直晃,色厉内荏道,他这辈子第一次在枪杆子面前这么硬气。

以前连超市打折都懒得挤前排,今天却死死掐住命运的脖领子。

家国?

集体?

太过遥远,跟他不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