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8章 暮色苍茫,利刃藏锋

哥舒翰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沉默地伫立在篝火摇曳的光圈边缘,背对着火光,面朝着骑兵即将出现的密林方向。

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双眼,仿佛在养神,但那只始终按在“惊澜”剑柄上的大手,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怒龙,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下,暴露着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帅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

他在用全身的感官去倾听,去捕捉密林深处任何一丝异常的响动;他在用意志去等待,等待那支被寄予厚望、能撕碎一切的野战之王挣脱牢笼。

时间,在死寂和焦灼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缓慢得令人心碎。两个多时辰(约五个小时),如同两个世纪般漫长。

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暗红的炭火,在寒夜中苟延残喘。

士兵们抱着武器,裹紧单薄的征衣,在寒冷和疲惫中昏昏欲睡,只有哨兵的眼睛还在黑暗中警惕地逡巡。

就在午夜将至,连哥舒翰都感到一丝冰冷的绝望开始蔓延指尖时——

“沙沙沙……哗啦……”

“唏律律——!”

密林深处,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阵由远及近、如同骤雨敲打阔叶的密集声响!

紧接着是战马压抑不住、终于脱离困境的兴奋嘶鸣和喷鼻声!还有骑手们如释重负的低吼和咒骂!

“出来了!骑兵兄弟出来了!”压抑到极致的兴奋低语如同火星溅入干草堆,瞬间在守候的步兵队伍中传递开来,昏睡的士兵猛地惊醒,纷纷伸长脖子望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密林边缘。

随着一阵更加剧烈的枝叶摩擦折断的“咔嚓”声和沉重的马蹄踏入平地的“噗通”声,一个个狼狈不堪却又带着劫后余生般狂喜的骑兵身影,终于艰难地从那吞噬一切的绿色地狱中钻了出来!

他们的铁铠和锁子甲上沾满了黑泥、绿色的苔藓、破碎的树叶和白色的树汁,头盔歪斜,翎羽折断。

战马的状况更为凄惨,原本神骏的河西骏马,此刻鬃毛纠结着坚韧的藤蔓,皮毛被汗水浸透又被夜风吹得冰冷,许多马匹的腹部和腿部布满了被荆棘划破的血痕,喘息粗重如同风箱。

骑兵们一钻出林子,立刻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相对清冷的空气,有人揉着被树枝抽得红肿的脸颊,有人甩着被藤蔓勒得发麻的手臂,脸上写满了对那片密林的深恶痛绝。

憋屈了太久的战马更是兴奋地刨着地面,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仿佛在控诉着那令人发疯的狭窄与阻碍。

“整队!他娘的都给我打起精神!立刻整队!!”早已等得心焦如焚的骑兵校尉们如同被点燃的爆竹,粗粝的咆哮声瞬间压过了出林后的嘈杂。

压抑的怒火和憋屈在这一刻化作了整顿军纪的严厉。

哥舒翰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精光爆射!他两步就跨到亲兵早已牵到岩石下的那匹高大神骏的青骢马旁。

没有借助马镫,他左手一按马鞍前桥,右手抓住缰绳,整个沉重如铁塔般的身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矫健和流畅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了马鞍上!

沉重的玄甲披风在他身后划出一道充满力量感的弧线,带起一阵风声。这动作一气呵成,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在寒夜中伫立了五个时辰、年近半百的老将。

“上——马——!!!” 哥舒翰低沉却如同惊雷炸裂般的吼声,瞬间撕裂了沉寂的夜空,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仿佛是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五千名憋足了劲、憋屈坏了、渴望鲜血与速度来洗刷耻辱的骑兵,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几乎在同一刹那,密集的金属摩擦声、皮革受力绷紧的“咯吱”声、战马兴奋的嘶鸣声、士兵低沉的呼喝声轰然响起!如同暴雨前的惊雷!

“哐当!锵锵!唏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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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之间,那些刚刚钻出密林、还带着一身狼狈的身影,便已化为一片肃然无声、杀气冲霄的钢铁森林!

他们迅速调整好队列,拉下面甲(如果有),头盔下仅露出的双眼,瞬间被重新点燃了熊熊火焰!

那是属于骑兵的骄傲,对极限速度的渴望,对撕裂敌阵的疯狂!篝火的余烬映照着如林的马槊、长矛和横刀的锋刃,折射出无数跳跃的、冰冷刺骨的死亡寒光!

青骢马感受到了主人那冲天的战意和决绝,前蹄猛地扬起,亢奋地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咴咴咴——!!!”

哥舒翰猛地勒转马头,镶嵌着铁刺的沉重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啪!”地一声脆响,如同进攻的号角,鞭梢笔直地指向西南方向——那是临洮的所在,是黄石格多的巢穴,是猎物的心脏!

“目标!临洮,黄石部!!!”哥舒翰的声音在凛冽的夜风中奔腾咆哮,如同千军万马在呐喊,“特战营的兄弟已在前方接应!此战——不留后路!随我——”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如同风箱般鼓起,然后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踏平临洮!猎杀格多!!!”

“吼——!!!踏平临洮!猎杀格多!!!”

五千骑兵的喉咙里同时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群狼般的嗜血狂嚎!

声浪汇聚成一股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林间宿鸟惊飞,树叶簌簌落下!这是积攒了所有憋屈、愤怒和杀戮欲望的最终宣泄!

下一秒,马蹄声如同积蓄了万年的惊雷,骤然炸响!

“轰隆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颤抖!无数沉重的铁蹄践踏在相对开阔的山间平野上,激起滚滚烟尘,弥漫在星光下。

五千铁骑,如同挣脱了锁链的钢铁洪流,又如同一支离弦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黑色巨箭,在哥舒翰一马当先的引领下,朝着西南方向的临洮城、朝着未知的血战、惨烈的胜利或是永恒的死亡,汹涌奔腾而去!

铁流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在尖啸!

哥舒翰伏低身体,紧贴着青骢马急速起伏的脖颈。

夜风带着高原特有的苦艾草和冰雪的凛冽气息,如同冰刀般猛烈地灌入头盔的缝隙,抽打在他刚毅的脸上,带来刺骨的疼痛和绝对的清醒。

胯下的战马四蹄翻飞,肌肉在精良的具装下强劲地律动,每一次踏地都充满爆炸性的力量,稳稳地承载着主人和沉重的铠甲,如同踏着无形的波涛。

哥舒翰的目光锐利如电,穿透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死死锁定前方。

临洮城的轮廓仿佛已在他燃烧的瞳孔中显现。

封常清和大风嘴……他并非不忧心。

五千步兵,哪怕是最精锐的陷阵营,面对未知数量、甚至可能是数倍于己、狂涌而来的吐蕃援军,那里将成为名副其实的绞肉机,是地狱的入口。

封常清那一声沉重的捶甲声,依旧在他耳边回荡。

但此刻,他必须将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杂念,如同丢弃无用的辎重般,彻底抛诸脑后!

擒贼先擒王!狼群的獠牙,必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在敌人最松懈的瞬间,狠狠地、毫无保留地刺入黄石格多那颗自以为稳坐钓鱼台、仍在宿醉中跳动的心脏!

胯下青骢马的速度越来越快,耳畔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身后如同海啸般轰鸣的马蹄声。

哥舒翰的手,再次紧紧握住了“惊澜”的剑柄,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

猎狼之牙,已然出鞘!目标,临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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