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以心声笑道:“略知礼数,深夜时分,实在不敢叨扰前辈,打搅了清静,就怕挨上一拳,前辈拳意厚重,晚辈可接不下来。”

光脚老人冷冷一笑。

等了片刻,见其久未出声,宁远想了想,又道:“落魄仙山,比不得自家神秀,更比不得披云山那般高耸,容不下我这等剑术无双的大剑仙。”

老人嗤笑道:“无知小儿,口气恁大,就不怕我一拳打死你?”

宁远摇头又点头,“当然是怕的,天底下有几人真不怕死?但是崔老前辈,你打不死我,相反,一旦出拳,死的只会是你。”

老人报以冷笑,“底气是什么?我那当国师的好孙儿?崔瀺?你觉得我对你递拳,他敢拦?”

“就算敢拦,他又拦得住?”

宁远笑呵呵道:“此生只有浩然天下欠我,我却从不亏欠浩然,所以老前辈委实是想多了,我的底气,与国师大人无关。”

这一句后,崔诚沉默许久。

年轻人望向高处,“老前辈是读书人出身,半道才转去的练拳,我就一个过路客而已,把我打死,不占理的。”

老人充耳不闻,双手负后,问道:“你虽为剑修,却有金身境武夫的体魄,想必早年也是练过拳的,小子,打两拳看看。”

宁远犹豫了一下,随后手掌出袖,五指捏拳,朝着老人所在,轻轻递了一拳。

看似轻飘飘的,实则拳罡大如小山,所到之处,云海对半开。

落魄山上,光脚老人随随便便伸出一手,左右摆弄,轻易便将这一拳的神意打散,嗤笑道:“哪来的绣花枕头,金身境的武夫,纸糊的?”

宁远微笑道:“跟我剑气长城比拳法?前辈这就有点不讲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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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揉着下巴,“那你改拳为剑?”

宁远面无表情,“前辈脸皮真是厚,仗着境界高,对我如此戏弄,就不怕风水轮流转,将来也有人对你如此?”

老人哈哈大笑,“那我等着!”

宁远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崔诚点点头。

宁远收敛心神,没有多想,策驴扬鞭,离开落魄山地界。

老人转身走入竹楼。

他对那年轻人,其实没什么恶意,当然,因为半个弟子陈平安的缘故,也谈不上有多好。

这次喊住那人,只是闲来无事,掂量掂量他的些许道行罢了。

与此同时。

龙泉剑宗,神秀山某处崖畔,一位背负仙剑的女子,盘腿而坐,双手结印,身为剑气天下的大道化身,以独有神通,观想千万里之外的家乡。

离得太远,略感吃力。

所以宁姚只是匆匆传递了一句话。

“老大剑仙,有人欺负兄长!”

片刻后,天地之间,传来一句似乎极为遥远的声响。

“知道了。”

……

此后跋山涉水,因为宁远掐准了时间,所以到达北岳披云山之际,天光刚好大亮。

初春时分,还是大清早的,寒意厚重,北岳山脚的行人也不多,上山烧香的香客那就更少了。

这对于魏檗来说,很是吃亏,说他是香火凋零也不为过。

如今来这烧香的,多半都是龙泉新城那边的富贵人家,因为离得最近,而三百里开外的小镇,就比较远了。

三百里,仙人御剑弹指间,凡俗却要翻山越岭,耗费无数时间精力,得不偿失,何况小镇周边的神仙坟,大骊也修建了文武两庙,拜神何必走远路。

自然而然,香客稀少的情况下,魏檗的境界增长,就极为缓慢,照这个速度,他这个十境修为,想要跻身上五境,百年都是妄想。

将驴子拴在路边,一袭青衫很有礼数,没直接以心声喊那魏檗,开始徒步上山。

但人家也更懂礼数。

没走多少级台阶,披云山忽然荡漾起一阵山风水雾,一袭白衣,耳挂金环的俊美男子,凭空现身。

魏檗抱拳笑道:“恭喜宁剑仙修炼有成。”

宁远回了一礼,同样笑道:“还得多亏了魏山神,抽调辖境水运,助我一臂之力,这不,这次登门,就是专程道谢来了。”

魏檗摇头道:“还是免了,我为剑仙做事,虽是心甘情愿,想着报当年之恩,可事实上,也是受人所托。”

宁远点点头,“之后会见一见杨老神君,不过该道谢的,还是要道谢,做人不能如此小家子气。”

魏檗搓了搓手,半开玩笑道:“所以?”

宁远说道:“所以我可以在此承诺,之后去往大骊京城,会为北岳山君,在皇帝老儿那边说道说道。”

魏檗喜笑颜开。

他是北岳山神,归属大骊王朝,而对于眼前之人,也算是知根知底。

宁远即将上任大骊的镇剑楼主。

也就是国师手上的那座仿造白玉京。

而那镇剑楼内,目前总计有十三把飞剑,其中五把杀力最大的,隶属于大骊的五位山岳正神。

所以这样一看,魏檗这个北岳山君,等到宁远上任之后,就是他的下属之一。

聪明人就是好说话。

宁远此行,要是真带了什么宝物,魏檗是一定不会收下的,不是看不上,而是不能收。

现在有了这句话,魏檗就可以放下心来,转头去与辖境那些水神一一阐明了,让他们放宽心,等他北岳地位水涨船高,那么他们也会一同“鸡犬升天”。

魏檗邀请宁远去山巅坐坐,那边有一处他的私人宅院,打造了隔绝阵法,祠庙的吵闹声,传不进去。

上次就拒绝了他,这回受了恩惠的宁远,自然也没了其他理由,到了山巅后,魏檗亲自在后院挖了两坛酒水。

仙人煮酒论道。

魏檗问宁远的一路游历,多是打听宝瓶洲的天下大势,大骊的三支铁骑,如今大概推进到了哪。

宁远则是问的小镇这边,这几年发生过的大事,魏檗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提到落魄山时候,基本都是三两句带过。

两人一直聊到了日上三竿。

魏檗亲自送宁远到了山脚。

骑上毛驴,原本还想走访四位龙泉郡江水正神,挨个登门道谢的宁远,因为魏檗代劳的原因,便沿着郡内官道,原路返回。

又过落魄山。

那个光脚老人没有出现。

倒是迎面碰上了陈平安。

瞅他的来时方向,估计是刚刚从小镇返回,与上次见面不同的是,白衣少年没有再背那把长剑。

一个骑驴,一个策马。

互相对视,没有任何言语,两个年轻人,青衫白衣,就这么擦肩而过。

离开落魄山,宁远拣选了一条崎岖山路,笔直一线,在白昼即将与黑夜轮转之前,抵达小镇。

杨家铺子,宁远没遭到任何阻拦,像是提前有人打了招呼,一路来到后院,见了那个老人。

杨老头坐在长凳上,抽着旱烟,依旧吞云吐雾,可能真是有些老了,时不时还会咳嗽一声。

仅看这副面相,真是怪可怜的。

老人斜眼看他,问道:“不是让你将五件本命物,全部炼化了再来找我?”

来之前,宁远其实有很多疑问,有些是上次没问完的,有些则是近期才想到的。

可到最后,年轻人开口所说,不过是一句,“老神君,等我炼化飞升台,跻身了上五境……”

“你怎么办?”

杨老头手一顿,撂下烟杆子。

“能怎么办?”

他淡然道:“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