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切在弗朗茨·斯泰因演奏起同样的旋律时戛然而止。从技巧上来说,他的表现是略微逊色的,甚至在一些高音的处理上还存在瑕疵,可是连远野薰也不得不承认,在他那次的琴声中,确实有一种超出层面之上、非常动人的东西,就像是面前栩栩如生的雕像忽然活了过来,让人不禁深深地屏住呼吸,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之后,非得要哭一声或者咽一口口水才能恢复过来。
那算是一次超常发挥,甚至连演奏者本人也不能确保说下一次能演奏出同样的感情,可他确确实实是短暂地触摸到了更高精神层面的门槛。这种被对手领先一步的感觉着实令远野薰耿耿于怀。弗朗西斯一世曾经有一句名言:“阳光照在别人身上,也照在我身上。如果亚当的遗嘱里有剥夺我参与分割世界权利这一条,我倒很愿意拜读。”远野薰的心情也可比照同理。
可是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并不是仅仅凭借努力或者勤奋就能达到的,有时候可能还需要全身心的投入、领略。而这对远野薰来说,恰恰是困难所在。
因此,即使在经纪人提出建议之后,她思考半晌,仍然还是摇摇头拒绝了,“目的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远野薰平静的答复道:“如果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去利用一段感情——那太下流了,我不会去做。”
贝克曼不知道是遗憾还是欣慰的叹了口气,“有时候你的道德感高得吓人,让我简直以为你是个圣人。”
“你这纯粹是胡扯,”远野薰微微一笑,“尊重人、尊重理性、尊重感情,这是最起码的人际交往准则。”
“好吧,”贝克曼耸了耸肩膀,继续追问道:“那如果对方主动追求你呢?我想这应该不会让你违背道德?”
“当然不。”远野薰轻轻哂笑,“但你要小心错看了他,虽然外表看上去像是爱神眷属,但我恐怕他更是笛卡尔的信徒。”
贝克曼吹了声口哨,“理性主义者。”然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第 4 章
接下来一段时间,远野薰都泡在了录音室。她现在还很年轻,又是那种天生适合演奏会的钢琴家类型,因此从她踏上职业之路开始,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繁忙的演出中度过。尤其近几年,更是频繁往返于柏林与维也纳这两座音乐之都,每年都要举办几十场音乐会。直到去年在舒曼大赛上受挫,才开始改变这种状态,明显减少了音乐会的场次,到了上半年,更是一口气给自己放了个长假,用来更多的潜心思考。
这个举动不是没有效果的。当短暂的告别喧嚣舞台之后,她有了一种更为平和的心态去加深对于音乐的理解,而现在她接触到远离尘嚣、仿佛独立于世外的录音室之后,她几乎要被这种宁静的、不为外界打扰的感觉给迷住了。
在这个过程中,幸村精市只要抽得出时间,都会尽量赶来,在一旁静静聆听;如果远野薰有交流的意愿,他还能贡献一些言之有物的看法——看上去他的粉丝身份确然是因为真心喜爱,而并非仅仅出于恭维。
这样体贴又克制的行为,相当大程度的博得了远野薰的好感,以至于某次录音结束后,因为太过于喜爱那种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感觉,她忍不住向幸村精市半开玩笑道:“也许我应该早点接这个活儿,你懂的,”她咬着嘴唇笑,乌黑的眼睛像是宝石一样在光线下闪耀,或许是艺术家的天性,接触到职业的时候,她总是带着点儿孩子气的天真,“这样我就能早一点接触到录音室,并且专注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