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濛之死,便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开封府所有人的面颊上,这一耳光打得人噤了声,平时在衙门里,谁人都吊着胆,不敢冒失提一嘴“鸿渐阁”,揭了各自的伤疤,怒火都只能在胸腔中暗自涌动。在这人人自危的气氛里,刚被封了六品校尉的四鼠也从卢方的宅中搬到了班房里歇息,日夜守着开封府,以防鸿渐阁再攻其不备。

白玉堂和陆采莼还留在卢方的别宅中。陆采莼平日最是活泼好讲话,如今也沉默了不少,碧桃常见她在院中拿丝帕擦拭佩刀鱼影,神情飘忽茫然,待把刀擦得锃亮,那丝帕也碎作了几片。碧桃在她身边盯着她手中的动作,常要出声提醒她,以防她神游时割到了手。

碧桃隐约知道是因为展昭夫人丁氏的死。她在展昭家中曾见识过丁氏的冷面孔,心里对她生不起叹惋之情,见得陆采莼如此失魂落魄,故心中不解,在花苑中撞见了白玉堂,便问他道:“五爷,俺瞧莼姊她精神不大好,俺有一次夜半里醒过来,听见莼姊在梦里哭,有时还说梦呓,吵醒了自己,也吵醒了俺。要不然就是见她眼睛睁着,一睁一夜,也不曾合眼。到底是出了甚么事?”

白玉堂闻言,脑中又浮现丁濛的死状,那凄烈的场面,他以往也很少见过。他叹了一口气,道:“你且劝解劝解她。她看见了不好的东西,许是怕得厉害。”

碧桃似懂非懂,道:“那俺试试。”

待到她问陆采莼时,却听她道:“我一个曾在棺材里睡过一夜,从坟里爬出来的人,能怕甚么?五哥他净是胡说,你也不用担忧我。若是我夜里梦呓,吵到了你,咱们便分开来睡,反正四位哥哥都住进了开封府,宅中空得很。”

光阴走得很快,日晷上针影绕过一圈,渐渐化进夜色里。月挂飞檐,又是到了安定的时刻。银漏渐移,身边的小丫头又已经轻轻地打着鼾进入了黑甜乡,陆采莼却睁大了眼睛,盯着床顶的蚊帐。白影幢幢,像平林乱坟岗的烟雾。她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她就能看到丁濛笼罩淡薄青色的脸,和她死灰一样的眸子。她第一次见识死尸是在总角的年纪,死人的血从口鼻中流出来,淌进泥泞地里。那时她也是像如今这样,整晚整晚地睡不安稳。

忽然,窗棂被轻轻地叩响了。心砰地在胸腔里撞了一声,陆采莼惊得急促地吸了一口气,一手从枕中摸出佩刀鱼影来,探出头,去瞧窗户。窗外的月色澄明,人影映在窗纱上。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影子,是白玉堂。

窗外白玉堂压低了声音,问道:“六妹,你还醒着?”

陆采莼翻身下床,趿拉着布鞋,走近窗户。四周静得只剩蟋蟀的鸣叫,她把手覆在窗纱上,问道:“五哥这么晚来这里做甚么?”

白玉堂低声笑道:“听碧桃说你怕鬼怕得夜半惊醒,小爷这不是来帮你捉鬼了么?”

陆采莼知他是忧心自己,但也不禁轻哼一声,道:“捉鬼也没见五哥的仗势拉扯起来,要小妹帮五哥磨朱砂、画黄符么?”

白玉堂道:“你别贫嘴,快去睡。用不着担心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