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香笑道:“我也不认得。他中了一点儿‘人心散’,回去睡一觉就好。这药用量不同,便有不同的效用,今夜恰好教小姐做个乖觉得久些的。”
段红枝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个男人。此人长发高高束起,腰间配一把黑黢黢的剑,作一副少年任侠的打扮。斗香将他扶起来,露出正脸,正是她分别才没几个时辰的江游世。
原来江游世一行人好容易找到落脚的客栈,安歇下来,已经二更了。虽说离开段府,他却不放心,和黄湘叮嘱了半天,又进薄约卧房里,一寸一寸地检查那窗纸、门缝。薄约嫌他跑来跑去,绕得好似只穿花的蜂儿一样,笑道:“你怕什么?我这样大一个人,不会丢了的。”
江游世道:“只怕他们用毒,防不胜防,还是小心为上。”他想了想,使劲将卧床向墙移了一尺,又道:“师父倘若觉得不对,伸手在这墙上连敲三声,我就知道了。这样便不怕她斗香下那些散功软筋的药。”
薄约不以为意,笑道:“你知道又如何,赶过来送死吗?”
之前他在段府喝醉时,薄约也说过同样的话。江游世忍着心里的难过,抬起头认真道:“我若是没用,被她杀了,总归也要死在师父之前的。”
薄约失笑道:“游儿这点年纪,又说傻话了。”但仍依他说的,在墙上敲了三下,道:“是这样罢。”
江游世总算满意,回到自己房里。就要解衣睡下时,房门忽然“咚咚”响了几声。他从门缝瞧了一眼,是个客栈打杂的小厮,于是开门道:“做什么?”
那小厮提着一桶水,道:“这位爷,我来送热水了。”江游世正要说“我从未要过热水”,还没来得及关门,那小厮空着的手向前一拍,拍在江游世肩上。江游世立时人事不知,静手静脚地随着那小厮走了出去。
他感觉自己仿佛睡了极不安稳的一觉,每每想要醒来,周围的暗夜就如如蜜如糖地压着他的双眼。过了许久,他听见人声道:“……小姐说那姓黄的傻,我料小姐不喜欢蠢人,便把他喊来了。”
江游世头痛欲裂,忍不住呻吟一声,只听斗香又冷笑道:“不过这兴许是个软蛋,小姐喜欢吗?”
斗香搬来一个高椅,叫段红枝坐在上面。段红枝心里急得不行,四肢却软软地提不起力气,只得道:“我并不喜欢他。”斗香道:“那也正好,我将炼他的方法教给你看,以后你爱炼谁便炼谁。”
江游世大约明白过来,挣扎道:“斗香前辈……”
斗 香对他自然不会和颜悦色:“不需要你讲话,但谅你将来也不能再讲了。”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棕黑的溜圆药丸在手心。她捻着药丸,给段红枝看了一 眼,又喂到江游世嘴里。江游世将那药丸含在舌头底下,这药光溜溜的,没有味道,也不融化。趁着斗香背过身,他舌尖将这药丸顶起来,吐在衣领之内。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教段红枝看去了,江游世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怎么想,只好哀求似的看她。段红枝眨眨眼睛,似乎省得他的意思,又将目光转开了。
斗 香道:“这药就是我同你提过的‘人心散’。平日须得许多药粉才能迷人意志,但我阁中有种金丸虫,养在药里,指尖大的小虫就能吃掉一罐药粉。等药性渗入骨 肉,虫子冬眠,便等于药粉自己成丸。”段红枝磕磕巴巴地说道:“这……这虫子好生厉害。”斗香嗤笑道:“阁中比这厉害的多不胜数!当你想学了,只管来问 我。”
江游世听知那药丸居然是虫子所化,顿时浑身麻痒难受,如同虫足在爬一样。偏生斗香转过身来,道:“药性也该起了,你感觉如何?”
江游世不知药性发作是什么感受,学着那小厮木木呆呆的样子,道:“头疼。”斗香道:“头疼是之前迷药的作用,再过几刻你就感受不到了。你叫甚么名字?”
江游世好险逃过一劫,仍旧有样学样道:“我叫江游世。”斗香道:“多大年龄?哪里人氏?”江游世道:“廿一,湖州人氏。”斗香又问:“家中本来做甚么营生?”江游世便答:“做些小本生意。”
如此一问一答,斗香心满意足,道:“这药一开始让人像个木头似的听话。但过上一会,药性将他神智击破,人之兽欲展现出来,就不如现在这样体面了。”又朝江游世问道:“你想要什么?”
江游世说道:“想喝水。”斗香厉声大笑,道:“一会你就想不起这个啦!”
段 红枝恐怕江游世一会装不下去,问道:“怎样叫做不体面?”斗香道:“兽做什么,人就做什么。爱财的吞吃银两、爱色的胡乱发情……乃至脱光衣服、到处便溺, 做甚么的都有。”段红枝看着江游世衣冠还算齐整的模样,心下不忍,将头转往一边道:“我不要看。”斗香微微地笑道:“无妨,小姐闭上眼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