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族人?”林晗皱眉低喃。
聂峥俯瞰过去,笑道:“是从番族旧都哈拉喀特逃过来的。赛拉顿灭了他们母国,这些人不愿臣服,就四处流浪。”
林晗抬起马鞭指了指,天气清寒,张口呼出一串白烟:“他们在这放牧?”
“他们没了畜群,靠采玉为生。番国多产美玉,传闻番族人一眼就能在晴夜的河床中找到玉石,件件是质地温腴的良品。”
林晗下巴轻点,紧接着望向河湾边上的土坯穹顶小楼,道:“那屋子不是毡帐,什么人住在里面?”
聂峥:“那是商队旅馆。塞外兵争不断,很多胡商都困在宛康。”
林晗轻轻颔首,策马走上林间小径。聂峥慢悠悠跟在后头,忽然道:“含宁,知道珈叶语里‘穹顶’怎么说吗?”
他立时忍着笑,道:“怎的,你还要做我老师?”
“你跟我说,”聂峥轻快道,“兀黑布刻。*”
林晗一听,会心淡笑,回身拿鞭子在他额上虚点一下。
“你就诓我吧。”他不温不火地开口,一夹马肚,独自纵马前去。
聂峥在后头朗然大笑,仰颈盯着林晗背影,呼道:“玩笑而已,害臊了啊?”
林晗沿着林路转过幽谷,抬头一望,便见一方恒积冰雪的山脊。劲烈的风扑面袭来,携着高山的冷冽,叫人遍体生寒,肌骨欲裂。
雪山下热海千泉,数百温泉小塘连绵若川,潭底荧荧如碧,水波镜平,炽烟缥缈。泉渊尽头数道危崖耸峙,山石间竹篁翻波,幽碧连天,成群的古刹若隐若现。
“那是仙积寺,”聂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前朝所建,荒废百年了。”
林晗凝视着山寺周围堆雪般的白石崖。浩浩清风拂过,卷起林间海潮似的声浪。
“就这了。”他抬起手掌,挡住照在眼睫的阳光,心旷神怡,“就在这古刹上扩建学院。”
聂峥道了声好,随口问:“过去看看?”
山中寒冷,林晗立了一会,便手脚冰凉。韩炼驱马到他跟前,呈上一袭白貂斗篷,林晗披在身上,矫健地跃下战马,欣然朝古寺步行。
石阶铺了一路,布满青泥苔痕。门钉上红锈斑斑,他抬手一推,虚掩的寺门裂开一隙。两个女声在幽静的深院里一对一答,听来熟悉至极,林晗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一女子忧心如焚,絮絮道:“唉,辛苦跑一趟,寺里的佛头也没幸免于难,这可如何是好,莫非只能空手回盛京?”
另一个声音则是气定神闲,淡然处之,道:“子玉稍安勿躁。再不济还有千佛窟,一个一个找,总能找到佛像真身。”
林晗一怔。子玉也到宛康了?原来是她,怪不得听着耳熟。
裴子玉轻叹一声,无奈道:“你呀,真是个木石性子。那佛窟里成千的佛像,你要挨个找不成?”
那女子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除了对着这些佛像,我这一辈子也没别的兴趣。”
聂峥姗姗来迟,附耳过去:“是裴姑娘和万年县主。”
“万年县主?”林晗挑眉。
聂峥朝绿竹猗猗的深庭中瞥一眼,低声道:“安赫香。”
林晗惊奇地盯他一眼,悄悄道:“只知有个万年公主,是孝哀皇帝和安太后的嫡长女,不过四岁便夭折了。安太后如此宠爱赫香,把亲女儿的封号给她?”
他实在好奇,藏身在寺外攀爬如幕的葛藤花枝中,屏息凝视着院中动静。古旧的寺堂中立着两个亭亭的倩影,裴子玉身着男装,另一个女子身形稍矮,一袭水红丝裙,清丽出尘,宛如莲中仙子。
她们站在古寺破败的屋檐下,身上蒙着一层暗光。白昼从屋瓦的空隙间透进屋宇,像是疏疏落落的雪。
“这可是我最后一次陪你出门了,”裴子玉悠悠长叹,“婚期将近,若找不到慧圣菩萨的塑像,你我儿时的夙愿,便达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