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成朋友,说明关系还行?
林秋葵若有所思,握住新一团打结的头发:“妮妮,我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跟你说,你能认真听吗?”
……认真。
唐妮妮想了想,‘嗖’地抬起脑袋,掀翻枕头。双手平铺在床上,摆出小学生一样认真听讲的姿势,下巴微微仰起。
似乎想以此表明:他有在认真听她说话。
说起来,唐妮妮其实比祁越安分一百倍,日常表现乖巧又省心。不过与此同时,他的存在感又比祁越低一百倍。思维方式神秘一百倍,自我世界封闭指数索性高达一千倍。
在不确定他能否听懂、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前,林秋葵先问一声:“要是以后让你听娜娜的话,你愿意吗?”
“……”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唐妮妮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有听到过很多次类似的话语,好比爸爸把他送到训诫所说:“以后你就听老师的,表现好我再接你回家。”
他杀人了,做坏事情,一些陌生人又把他送到新的训诫所说:“这里跟你以前待的那个地方不一样,你只管规规矩矩听所长安排,争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明白吗?”
外面下雨的那天,祁越走掉。
没多久,所长也走掉,临走前跟他说:“小九先跟保安叔叔一起,过两天所长再回来陪你玩飞行棋,好不好?”
那时他没有说话。
而后他们搬到地下室。
接着祁越带着企鹅回来。
慢慢熟悉起来的保安,最终选择停留在永安基地。分别前也对他说:“小九啊,老头子顾不住你啦,你要听祁小子跟林闺女——得了,还是听闺女的,甭跟着祁小子瞎闹腾!”
他一样没有说话。
回想起来,其实绝大部分跟他说过这种话的人,把他交给别人的人,都再也、再也没有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
……爸爸没有接他回家。
……所长没有回来陪他玩。
刚才企鹅也这样说了,唐妮妮忽然就意识到。
……企鹅不要他了。
……她给他梳头发,是因为想送他走。
就像爸爸丢掉他的那天,久违地替他梳头发,编辫子。最后表情复杂地塞给他一个脏兮兮的玩偶娃娃。
这是抛弃的信号,唐妮妮很熟悉。
于是同样久违的,他想起来了。
什么叫做伤心跟害怕。
伤心就是……
你的心脏一直一直往下掉,一直掉到身体外面,掉到空旷无人的海里,到处都没有人愿意帮你打捞它。
然后你就没有心了。
身体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害怕就是你的心还没有真的掉到大海里。它分开两半,小小的那一半在你脚下,大大的一半放在别人脚下。
像花一样,踩到就会脆弱地碎掉。
你不想碎,可是没有办法。
权利在别人的鞋子上。
从前唐妮妮并不清楚自己也有选择的余地。他差不多是一个包包,从这里被递到那里,从这个人扔给那个人。
包包是死掉的,不会说话也不能动。
当然就做不到表达,没法恳请某人把他留下来
不过他,他还活着,他能动的。
思维混乱的唐妮妮想到这里,毫无预兆地撑起身体。犹如一条颀长的美人鱼,倏然跳出平静的水面。
脖颈纤细优美,长发根根漾起,宛若金色的丝线。
他想学祁越蹭一蹭企鹅的鼻尖,——他看到过,每次祁越做完这个动作,无论提什么要求,企鹅经常选择纵容。
可他跟祁越终究不一样。
他知道的。
因而又一寸一寸地降低身体,俯下脑袋。
最终以鼻尖虔诚又天真地碰了碰企鹅的手背。
不要丢掉他,好……不好?
唐妮妮的眼里写着这样的话。
看来是有所误会了。
林秋葵叹一口气:“妮妮,把头抬起来。”
……不行。
……不好。
……这种说话的声音就是不好。
唐妮妮有点伤心地抬起头。
冷不防两只软腻的手贴上来。
林秋葵双手托住他的脸,柔柔圆圆的眼瞳中亮起一个光点。好似选美专家般打量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旋即发出一声喟叹:“妮妮很漂亮啊。”
唐妮妮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个词:“……漂亮。”
而在他贫乏的词库与独特的人生经历中,‘漂亮’往往就代表喜爱,代表吃不完的糖果,高兴,乃至传说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