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是之心内担忧之意渐盛, 就道:“可陛下……”
皇帝知晓他要说什么, 摆了摆手止了他的话, 盯着面前的烛台看了一会儿, 幽幽说道:“有些事情是在其位者不得不做的, 朕亦同你说过, 一朝人有一朝人各自的命数, 到了朕这里,就是朕的命,得认。”
皇帝躬身向前拍了拍他的肩,展颜一笑道:“你且放心吧,别看朕年岁大了,却也是提得起刀,拉得起弓的,若是现在好好比试一场,你定然是朕的手下败将。”
听皇帝如此说来,简是之也稍稍放下了心来,或者说,他这颗心悬着也是无用,天子已然决定下来的事情,又有谁能更改,眼下怕是西征的一切事宜都已拟好了旨意送去江稚鱼那里了。
皇帝又将目光投到简明之身上,他孤自跪在那里,头低低垂着,刚才的言辞是铁了心的要随同出征。
皇帝没有即刻应允他,私心里也是实在不愿他一道去冒这个险。
做个逍遥王爷自在一生,是他对于他的期盼,一个父亲对于孩子的期盼。
简明之却扬起头,正对上皇帝幽暗的眼眸,坚决道:“恳请陛下恩准,许臣一同前往。”
皇帝仍旧没张口,心里还是不肯答应的。
简明之起了身,换到皇帝脚边跪坐下,声音里也带了微微的叹息:“爹,已是许多年了,儿子一直尊称您陛下,也一直不敢僭越,困在太子那层身份里甚久,竟好似将父子之间的情分都疏远了……”
他的眼里似有泪水涌了上来,继续道:“爹您从前常说,我们皇家,是先君臣而后父子,但儿子心里想的却是,若无父子,哪里来的君臣?儿子定然先是您的孩子,而后才是陛下以及大梁的臣子。”
他一字一句,皆如肺腑之言,皇帝听了也心生动容,他膝下三子,往日里虽是最偏宠简是之,但心里最觉对之不起的便是他这长子。
因着嫡长子这个身份,简明之刚生下来时便注定了是皇太子,因而也就注定了对于他的一切要求都要更加严苛。
少时他背不下书,要打,他习武练剑不敌旁人,更是要罚。
深冬腊月里罚他长跪在雪地里背书,让一个父亲于心何忍,但他却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不单单是他的父亲,更是这一国的君主,全天下百姓的君父,对他的纵容便是弃天下百姓不顾,他只能对他严厉一些,再严厉一些。
由是这么多年,简明之心底里对于自己,是畏惧多于敬重的,皇帝都知晓。
听了这么多年“陛下”,他这一声“爹”突然叫出来,一下就好像在他心中的坚冰上凿开了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