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又有个娃娃死在了蛇口之下。那是个女娃娃,是潘雪莲最喜欢的学生。潘雪莲老是认为那个女娃娃跟自己长得相像,老是认为自己将来生个娃娃也会跟那个女娃娃一样漂亮,伶俐,而且懂事。那个女娃娃住在距离学校并不远的一个山包上,那山包上生长了许多野核桃。到深秋的时候,那个女娃娃每天都会用书包装些野核桃来给潘雪莲,说是她自己拣的,她还教会了潘雪莲咋用一疙瘩石头砸取里面的桃仁。野核桃很小,壳厚且硬,要想吃里面的桃仁是非常困难的。但是那桃仁的味道不错,更何况医疗院那个老太太说了,多吃核桃,将来生出的娃娃头发好,骨骼好,皮肤好,肯长脑子,聪明。
因为潘雪莲爱吃,那个女娃娃带着一大帮学生,拣了那个山包上的,又去了更远的地方拣,他们给潘雪莲拣了满满两大筐,足够潘雪莲吃上一年的了。因此每天放学了,那个女娃娃就会拿着两疙瘩石头,和潘雪莲一起,坐在一块大石头边砸那些核桃。那个女娃娃手很巧,她砸出十个来,潘雪莲也不见得能砸出两个。砸出来的桃仁,潘雪莲盛在一个碗里,留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吃。
因为对那个女娃娃的疼爱,潘雪莲让那个女娃娃做了班长。也为了感激她,潘雪莲经常将自己穿过的或者没穿的衣裳,改小了给那个女娃娃穿。那个女娃娃穿的衣服,在茶坪算是最好的。有时候潘雪莲去爱城,还会专门给那个女娃娃带些小玩意儿回来送给她,那个女娃娃的脸上,有着谁都没有的骄傲和幸福的表情,因为潘雪莲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了。有一次潘雪莲跟我开玩笑说,她要是还不能生,就将那个女娃娃收养了。我说那个女娃娃的爹娘会答应么?潘雪莲说,他们早就有那意思了。我无语。潘雪莲笑着我,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生个娃娃的,就算收养了她,我也会给你生一个的,咱们都努力吧。
潘雪莲那筐子里的野核桃已经吃得剩下不多了,她把目光投向了山上,山上的野核桃花早已经谢了,在那些阔大的树叶里,坠着一咕噜一咕噜翠绿翠绿的果子。那些果子到了秋天,会渐渐地变得微黄,然后随着落叶,一起掉下来,落进草丛里。在茶坪山里,我想除了松鼠,除了野猪,除了潘雪莲,是再没有谁愿意费那么大力气吃那些东西的。但是没有那个女娃娃,潘雪莲也是很难吃上的,尽管潘雪莲砸了那么长时间的核桃,她却依然没有掌握到诀窍,经常砸在自己的手指上,疼得嘶嘶地吸凉气。
但是对潘雪莲非常重要的那个女娃娃,却突然死了。
那天她跟潘雪莲在学校里的那块大石头上砸核桃砸得很晚了,就独自一人回家。谁晓得在回家的路上,她被蛇咬了。女娃娃很快送到了医疗院,潘雪莲晓得后也赶紧去了。那位对产科妇科很有研究的老太太,却拿着那个女娃娃的一点点小伤口没了办法。于是我被潘雪莲叫了过去。那个女娃娃被咬的地方很奇怪,是脖子,咋会咬到脖子呢?我问在路边是不是有树?那个女娃娃的爹说,就是有树,道路两旁全是树,他们听到女儿叫了一声,等找到她的时候,她躺在路边已经昏了。我看了看那伤口,非常细小的几个孔,针刺了的一般。但是那几个小孔周围的皮肤已经溃烂了,整个脖子都变成了暗红色。我叹息一声,说没得救了,再等一会儿,她的整个脖子都会流血水,就像腐烂了一般。
潘雪莲说,你上次不是救了我么?你再救救她啊。
我瞥了她一眼,说,你要我咋救?用嘴去吸?你是不是想我也像她那样子?我告诉你,这是一种比药绳子还毒的毒蛇,这蛇名字叫浆头蛇,它个头小,但是胃口大,吞不下大东西,它就把人家咬一口,然后等人家化成了脓水,才整个喝下去。
那个女娃娃的爹娘一听,都号啕大哭起来。
潘雪莲望望那个老太太。老太太摇摇头。潘雪莲看看我,我说,她已经死了,叫她爹娘趁早埋了的好,要再过点时间,等腐烂就不好看了,她爹娘看了岂不更伤心?
那个女娃娃的死,对潘雪莲的打击很大。
潘雪莲不再敲核桃吃了。咸厨子不晓得在哪里找了个小榔头,交给潘雪莲,说用这东西敲核桃方便多了,而且不会砸到手指。潘雪莲接过来丢到了一边。
我告诉潘雪莲,我决定对蛇类进行非常深入的研究,了解它们的习性,了解它们的毒性,以便找到可以治疗蛇伤的方法,因此,我需要抓一些蛇回来养着,好观察它们。潘雪莲对我的这个想法很赞同。她让咸厨子去找两个木匠,根据我的设计,做了几口养蛇的木箱子。
为了让我有时间抓蛇,研究蛇,潘雪莲和几个老师研究,将我的课程调开了几节。我首先研究的课题是斑纹矛头蝮蛇,资料研究,它明明是只在三千米以上海拔的地区活动,现在咋会跑到海拔不到一千米的地方来生活呢?我告诉潘雪莲,这个世界是由生物组成的,从高等生物的人到低等生物的细菌,循环着成为一个巨大的生物链条。比如人死之后成了蛆,蛆喂肥了动物,动物又给人吃……就像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个“老虎、棒子、虫、鸡”的游戏。所有的生物在这个大链条上,都只在属于自己的那个环节上活动,就像我们不去吃蛆虫、鸡不会下水游泳一样,谁也不会乱来,如果一旦谁乱了,整个生物链条也都会被打乱的。但是斑纹矛头蝮蛇咋会离开三千米的海拔,而在一千米海拔的地区活动呢?它们原来在海拔三千米的地区活动,是因为那里没有它们的天敌,或者是它们不适应在低于海拔三千米的地区生活。现在它们出现在海拔一千米的地区,可能是因为生活在这里的天敌已经消失了,也可能是因为它们在不断的进化中,慢慢适应了低海拔的生活。
根据我的发现和研究表明,关于斑纹矛头蝮蛇的那些资料都要改写了。我说。
潘雪莲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后面这段话她完全明白了。她扑进我的怀里,在我的脸上又亲又啃,不住地夸我,说我真是个天才,相信我一定会很快研究出蛇药的,一定会很快成为举世闻名的蛇类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