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到一位老朋友那里去了,东鱼。
哦。你找到他了。艾榕说。
今天早晨起来,我就去他那里了,中午在他那里吃的饭,喝的酒。他做的耗子肉很好吃,比我父亲做的还好吃,哎,我跟你说过我父亲做耗子肉的事情么?
你说过的。艾榕笑笑说,我本来是很讨厌耗子的,但是听你那么一说,我都想啥时候壮壮胆量,去吃一吃呢。
他到过我们秦村。我说,东鱼到过我们秦村……咳……艾榕幽幽地叹息一声说,你看你那兴奋的样子啊,现在的心思,还在那个叫东鱼的人那里啊……艾榕的这番话像一枚生硬的鸡蛋,塞在我的喉咙里,塞在我的心坎上,噎得我很难受。我说我想跟你说很多话,但是我不晓得从哪里开始说,咋说,我的心里很乱,比一团乱麻还乱……艾榕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安排我们见面,就是让我们说话的,我们不能就这么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我问,你还住得惯吧。话一出口,我就晓得这是傻话了。爱城看守所我曾经来过一次。那次是为了一个死囚,他即将在第二天被枪决,警察问他最后的愿望,他说他想见见电视台,他想让电视台的人把他的故事讲出去,以警世。尽管大家很好奇,但是谁也不愿意进监舍去面对一个死囚。我被安排去了,和我一起的是一个勇敢的女记者。我们是在傍晚进入爱城看守所的。走过一条很深的巷道,然后是一道铁门,门前站着一个警察,他看了我们身上挂的牌子,然后问了随同警察,将那厚重的大铁门打开,铁门发出一阵巨大的哐啷声。过了那道大铁门,领头的警察仰着脑袋冲头顶的岗楼里吆喝说,记者,进去采访。等上面应答了,我们才开始继续挪动步子,走进高墙里。里面栽种了很多矮小的灌木,一排排,一行行,郁郁葱葱的。在灌木中间,高耸着一排排监舍。随行的警察径直走到一道铁门前,敲了敲,铁门上打开一道小小的窗口,露出半张脸来,他瞪着眼睛滴溜溜看了看那警察,然后又看了看我们,打开铁门。在明亮的灯光下,我们见到那个死囚,他仰躺在一张大而且看起来非常结实的木床上,手上和脚上戴着镣铐,镣铐套在木床上的几个铁环里。我想,这木床,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囚床吧。我们架好机器,还没等我们问话,那个死囚就哭起来,他哭得很悲伤,但是声音很难听,像一头猪在做垂死的哀号。哭够了,他抬起头来,哀求我们说,把我带出去看看吧,看看外面现在究竟是啥样子了,看看车子,看看天上的鸟……我想出去看看,就看看……一个警察走过去递给他一团纸巾,笑笑说,你明天就可以出去看了,站在车上,要看多远就看多远……住不惯也得住啊。艾榕苦笑着说。
我现在都不晓得是咋回事呢。我长叹了口气,鼻子一酸,感觉有泪水要冲出来,慌忙掉过头,装作擤鼻子的样子,又咳嗽了两声,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
你总会晓得的。艾榕像是突然想起了似的,她轻轻拍了拍面前的栅栏,说,你讲讲那个东鱼吧,讲讲他的事。
我说你要听?
听。艾榕跟站在一边的牛警官说,你们帮忙倒两杯水来,好么?
牛警官探出头去,冲外面喊道,倒两杯水过来。
你说吧。艾榕动了动身子,摆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点的坐姿。
我想说,喉头上老是毛躁躁的,出不得声,干咳嗽两声,似乎要好点。但是却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