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们眼中是个孤僻的孩子,但我实在无意伪装合群,跟他人打成一片。
跟对自己没好处的家伙厮混,有何意义?
至少,我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能勾起我兴趣、牵动我情绪的人。我只在乎他们跟我有什么利害关系,他们会不会影响我的生存权利而已。
我第一段人生的头十年就是在这所孤儿院度过。我不是在十岁时离开孤儿院,而是孤儿院离开了我。
它被一场火烧掉了。
大概是我在公园被搭讪后数天的事吧。那天半夜我莫名其妙地从睡梦中惊醒,心里涌出一股无法压抑的不安感,驱使我违反门禁,偷偷窜到外面。我在公园大树下躺了半晚,结果清晨回去时却看到一片颓垣败瓦,以及一具具从废墟抬出来的尸体。当时我在现场听说起火原因有些可疑,五天后纵火的犯人便被警察抓到,那家伙刚刚出狱不到一个月。据说他出狱后光顾一间餐厅时因为衣衫不整被拒于门外,于是存心报复——孤儿院的赞助者便是那间餐厅的东主。
我知道事实后没有半分惊讶,反而觉得心安理得。这世界就是如此荒谬不合理,这才是常态,是现实的本质。我没有为丧命的老师和同伴流下半滴眼泪,我们都是只是过客,活着只是处理麻烦的过程。好人、坏人,善人、恶人,殊途同归,统统躲不过同一个终点。
之后我辗转在不同的院舍生活,见识过很多恶意、贪婪、野心、欲望与谎言,渐渐适应这社会的生存法则,也让我愈来愈觉得世事可笑。文明、制度、信仰、阶级,诸如此类都不过是人类为了自我利益创造出来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现实就是一个垃圾堆,而世人在里面打滚,明明活在地狱却硬拗自己活在天国。这不是十分可笑吗?
在模糊杂乱的记忆中,我小时候常去的那个公园里,某个小丑打扮的男人不时现身逗孩子玩耍。他的表演十分无聊,唯独他用气球扭出的种种动物紧紧抓住我的视线。我不了解那是什么原因,也许它们表现了我对生命的看法——所有事物本质上都是相同的,任你扭曲、变化成不同的模样,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一条长气球。而且最可笑的是它们都同样脆弱,轻轻一刺,有形的事物便在刹那间消失,只剩下一片小小的、不起眼的橡皮残骸。
终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种残骸,但在那天来临之前,就让我继续披着一般人的外皮,嘲笑这个世界吧。
“咔。”
葛警官住所车库电闸门打开的声音让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早上八点,葛幸一警官开车上班,接下来一个多小时也没有动静,只见到他妻子接过快递送来的邮件。到晚上九点葛警官回家,葛蔚晴也没有现身,只有偶尔从屋内传出的钢琴声。首天的监视,可说是一无所获。
我发现我低估了这委托的难度。葛蔚晴是个钢琴家,她不用上班,没有外出规律。我盯梢的头三天她只离家一次,而且她是开车到市中心的音乐厅跟乐团总监见面,大概是商谈表演细节,会面后直接开车回家,我没有半刻接近的机会。其余时间她都留在家里,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这种深居简出的目标可说是相当棘手。
我翻查了她的公开表演行程,她未来两个月都没有活动,最近的一次在三个月后。我相信随着表演日期临近,为了跟乐团排练她离家外出会愈来愈频繁,但假如她仍是开车“点对点”地来往住宅与演练会场,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下手的时机。而且,在我研究她的背景资料时,发现了最最最麻烦的一个关键。
在某杂志的访问里,她透露自己有轻微的强迫行为——为了保护手指,她在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戴着手套。乐评家称葛蔚晴拥有纤细而灵巧的弹奏技巧,她在访谈里却苦笑说自己粗心大意,连翻书也很容易被纸边割伤,因为小时候一次手指割伤影响比赛表现的阴影,她立志当钢琴家后就老戴着手套,只有练习和表演时才脱下。
这叫我十分头痛。